絕代奇俠傳（壹）碧血煉劍錄（玖）正氣山莊（後篇）

被詭絲一陣搶白，柳絮反倒說不出話來，這個時候又一個頂著大光頭的大個兒跳了出來，指著詭孤的女兒罵道：「那妳記得我嗎？！麻花池旁，五官村大池塘，咱們互許終身的！」

這個時候詭絲倒是說不出話來，只得揚起了眉：「啊？！」

「妳這說話出爾反爾的妖女！」大個兒看起來相當氣憤，氣憤到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的：「想當年我們在麻花池外的五官村兩情相悅，互許終身，俺可沒嫌棄妳是詭孤的女兒…想不到妳卻把我們的誓言給徹底忘記了！」

這下子詭絲實在是搞不清楚狀況，豎著眉頭自言自語：「我…我從來沒去過麻花池啊…」卻見四周的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紛紛交頭接耳談論詭絲云云。

這個時候碧玄見到一直低誦佛號的鳥鳥大師抬起頭望了望那個光頭大個兒，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卻好像什麼事又不想管的，繼續低著頭念著他的佛號。而碧青則是看到光頭大個兒不住地跟唐無間擠眉弄眼打暗號，但是卻又看不出個所以然。

這個時候，無間總管往前踏了一步，大廳內的聲音又再度寂靜，留下一句唐無間的說話：

「詭絲，此時此刻，妳該死。」

也不知道誰先開始的，整齊劃一又規律的聲音在大堂內開始傳開：「殺死這妖女！殺死這妖女！」大堂內的白道武林人士似乎是著了魔似的，誓要置詭絲於死地，就連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詭絲也不禁退了半步，無奈她手腳不便，無力大開殺戒，只見唐無間一步步的靠近，緩緩拔出劍，詭絲也開始微微顫抖…

這個時候，就算在深思熟慮的碧玄再也忍不住了，他準備猛地站起來，出聲喝止唐無間出劍！

不過，準備永遠都只能準備。

因為一隻粗糙的手掌壓住了他，他沒辦法做出任何行動！

那是老爸的手掌。

碧庭軒的手掌壓住了他，他不敢做出任何行動。

「別亂來。」

老爸毫無施力的壓住他的手掌，附帶了這三個字，一句話。

如果碧玄硬要衝，他相信他大可以掙脫老爸的手，前去救援，不過他也是僅僅頓了一下，就不再做出任何舉動。

畢竟事關重大，如果因為碧玄出手而影響了唐無間殺掉詭孤後代，小則牽連己方士氣，大則整個碧家都會收到牽連！

他一向很聽老爸的話。

所以他沒有出手。

他腦筋轉的一向很快，一下子就悟通了這個道理。碧庭軒也對他許以嘉許的眼神。

然而，就因為白雲碧玄的聽話，他的安坐在位，而造成日後的兄弟鬩牆，還有日後他與她所不斷牽連的愛恨情仇。

不過就算他沒出手，還是有人會出手的。

出手的人不在座位上。

座位上的三兄弟唯父親馬首是瞻，碧庭軒都沒表示什麼了，碧玄碧青碧節自然也沒有出手的必要性；鳥鳥向來嫉惡如仇，只差沒當場對詭絲下手了，不斷的唸佛號大概不是習慣，只是不斷的壓抑自己別出手；王小龍和范明諺也是在一旁坐的穩穩當當，而且還離的很遠，大概是因為剛才的說媒提親造成雙方尷尬，臉紅心跳都來不及了，更遑論出手。

出手的人也不在大堂之內。

一眾鐵面部隊沒有出手的必要，主子唐無間一人便已足夠。

白道武林人士更加沒有攔阻的必要。

出手的人擋住唐無間的人，

在門外！

來著速度快絕，眾人只看到一陣青影掠過，直撲唐無間！

碧玄可瞧得真切，在酆都城他們可有交過手，那是攝青！

攝青手持著利刃，直撲無間總管！

唐無間冷喝一聲：「大膽！」大劍一劈，短兵相接，來人被震的老遠，直飛出去。

然而，唐無間馬上就知道那只是個幌子。

真正的殺著在後頭！

攝青一飛走，殺著就出現了。

而且這殺著來得極快！極狠！極凶！

唐無間只看到一顆拳頭，只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喝！

「蟠龍堡青龍在此！」

對那些白道武林英雄而言，詭孤麾下首席猛將青龍，對他們來說，是一條恨得牙癢癢的，卻又不得不豎起大拇指說聲好的一條好漢。因為為了拓展版圖，鬼王一眾是殺了不少白道武林的好漢，但是唯獨青龍不濫殺，老弱婦孺一概放過，妥善處理，投降者也不殺，打入地牢供吃攻住七日後再放回。單打獨鬥也沒人打的過他，連暗算也沒輒。跟他交手過的，竟然沒有一個人肯說他的壞話。

青龍性格也相當孤僻，很少與外人親近，僅有青蛇一個徒弟，但先前已被鳥鳥大師用金鐘罩給劈死在十八星山上，隨侍在側的也只有青蛇好友赤蠍一人。

詭孤除了白虎這個親生兒子，獨女詭絲之外，僅有青龍這個來路不明的義子，就連師承何處也諸多不詳，世人也只知蟠龍堡青龍勇猛無敵，猛虎寨白虎驍勇善戰，朱雀園詭絲凶狠殘暴。

卻沒想到正氣山莊今天竟一次有兩位黑道人物在此！

大漢如巨塔般從天而降（其實是從大門衝進來），一拳殺向唐無間，無間總管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走了眼，他手中的劍竟然被青龍剛猛無儔的拳風給弄得把持不住，連祭起劍招的時間都沒有，竟被青龍逼退好幾步！

無間總管其實料得不錯，攝青果然就只是個幌子，要他去單挑唐無間，攝青自忖或許沒這份能耐。

但是青龍有。

青龍絕對有。

所以他才故意被震的老遠，輕輕巧巧的在詭絲旁邊落下，一刀砍斷公主的手銬腳鐐，這也是他們此行孤軍泛險最重要的目的。

然而好心通常沒有好報，詭絲當面就是一巴掌往攝青臉上招呼，這個黑白兩道人人聞之色變的酆都三鬼臉上一陣火辣，淡青色的臉上五條指痕都出來了，被呼的大吃一驚亂七八糟又搖頭晃腦的攝青只聽到詭絲怒道：「混帳奴才！你又跟蹤我？！」

攝青急急忙忙還想要辯解什麼，旋即又看到詭絲對著他盈盈一笑（攝青記得很清楚，上次公主對他這樣一笑距離現在已經有八百三十一天了）：「不過你是來救我的，勇氣可嘉，謝謝你。」說完話還用青蔥般的手指在他鼻頭上輕輕一點，算是嘉許。

這個全身都是淡青色的傢伙全身都酥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唐無間氣死了，他原本是要聚集各路英雄好漢，殺死詭絲以建立威信，高舉著正氣山莊的大旗反攻詭孤，結果竟然被眼前這個大漢搞攪亂了！

不過危急之下，判斷能力還是有的，他定眼一瞧，來的人不只有青龍一個，剛才短兵相接的淡青色傢伙去援救詭絲了（只是他為什麼一直摸著自己的鼻頭？還邊摸邊笑？），門口一個身材不算高大的少年（跟青龍比起來，誰的身材都不算高大）擋住唯一的出口，正在和自己的鐵面部隊做困獸之鬥…

他的思緒突然間又被打斷。

被打斷的原因又是一聲大喝。

青龍指著唐無間：「你！」雙臂猛地大開：「來！」

眾皆嘩然。

原本在座位上的全部都站起來了。

這是挑釁！

這是青龍對白道武林的挑釁！

「阿彌佗佛…」鳥鳥大師還是低誦著佛號，但是手上已經佈滿青筋了。

「既然如此…」王小龍早已摩拳擦掌一段時間了。

「都沒把我們放在眼裡了…」碧庭軒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事變，倒還是處變不驚，只是碧青受傷實在太重，他總不能不顧慮多些。

但是其他人早已按耐不住了，距離較近的武林人士，已經往青龍身上招呼去了！

霎那間招式凌厲，青龍饒是藝高人膽大，眼前也不禁一花，也有無所適從之感。

不過無所適從不代表他不能反擊。

他僅僅大喝一聲，中看不中用的花招一下子就潰不成軍，招不成招；起手式一擺，原本攻向他的凌厲刀劍竟然全部都轉了個彎自保。在他看來，眼前的對手，也只有一個。

就是他面前棄刀不用，雙掌齊發的無間總管唐無間！

衝上前的人這其中也包括了碧節。

不過他不是衝向青龍，而是奔往詭絲。

因為一把劍直指著公主的太陽穴，只差沒有直刺下去，而詭絲正忙著解開密密的手銬腳鐐，壓根兒沒注意到那把劍。

那把會燃燒的劍。

炎龍劍！

對范明諺來說，殺死眼前該死的詭孤之女，只是她復興范家堡的開端，決不能讓她溜走！

所以范明諺一動，碧節也就動了。

但是碧節一動，王小龍也跟著動了。

他原本就一直密切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

就算嚴父碧庭軒在不在場，碧節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眼前的事情他看不下去，混亂是他伸出援手的最好良機。

他竟然用腳發出「紫電穿雲」，一腳踢在范明諺持劍的右手上，范明諺猝不及防，竟被他一腳命中，炎龍劍掉落在地上。

但是碧節卻躲不了「潛龍勿用」，王小龍的雙掌直接印在碧節背上！碧節躺在地上，一時間竟然爬不起來。

詭絲大吃一驚，使出「鳳凰散手」的「雪鳳飛花」逼退兩人，轉身抱起碧節，忙問道：「小鬼，你還好吧？！」

「不…不太好。」碧節氣若游絲的，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但躺在詭絲懷裡，對方呵氣如蘭的，他也沒注意看旁邊的攝青是不是已經氣到七竅冒煙了，但是碧青隨即又睜大眼睛指著詭絲後方，說不出話來。

詭絲以為是剛才打退的范明諺和王小龍，亦或是其他那些不怕死的白道武林，登時殺意陡現，「鳳凰七式」的第二式「鳳舞旋天」都準備要使出來了，沒想到回頭一看，也和碧節一樣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來的人並非范明諺，也非王小龍，更非那些白道武林雜魚。

來的人也不是跑過來的，衝過來的，走過來的。

他是「飛」過來了。

而且這個飛過來的人，非比尋常，是詭絲和碧節完全想不到的人。

青龍！

沒有人看到，一直安坐在大座上的正氣老人，此刻雖然仍舊紋風不動，但是右手卻翻了過來，在龍紋扶手上，用指骨輕輕的敲了兩下。

對無間總管唐無間來說，現下這個時間，沒有人比眼前這個巨漢更該死的了。

他必須徹底將青龍打敗，才能建立前所未有的威信！

然而只見他雙掌輕飄飄毫不著力的拍出，直取青龍胸膛！

沒有人不知道無間總管賴以成名的就是他的無間劍法，然而如臨大敵，他卻棄刀不用改用雙掌，如果這是他一項勤於藏拙的方式，那這人則更加如表面般的深不可測！

更加讓人深不可測的是，唐無間發出的不僅是雙掌。

雙掌裡面還有利刃！

這才是他的深不可測！

不過卻沒有人有時間多說幾句話。

因為那雙掌雖然看似毫無殺傷力，卻極為快速，快速到讓人說句話的時間也無，便已經印在青龍胸膛上！

這場由狂傲的青龍對著白道武林叫囂而引發對決的戲碼，極為短暫，也極為劇烈。

劇烈的原因是來自於唐無間。

他竟然一招得手！

他的雙掌（還有雙刃）竟然可以不偏不倚，毫無半分差距的擊中青龍胸前？！

然而，可以一擊命中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青龍兩臂雙張，中門大開的任憑唐無間的雙掌進攻！

這青龍也實在狂傲的可以！

不過唐無間卻完全沒有任何喜悅的感覺，也沒有因為青龍的輕視而感到任何憤怒。

他只感覺到剛才的雙掌根本不是打在凡人的胸膛上，而是打在一顆毫無生氣的木頭身上；他的利刃，砍是砍進去了，但是卻沒有留半滴血出來，只在胸膛上刻出兩道淺淺的痕跡…

唐無間還未來得及說話，一旁出身少林寺的鳥鳥大師早就已經站起身來，不禁脫口而出：

「枯…枯木禪功？！」

天底下三大硬氣功──少林寺枯木禪功？！

這天底下傳說中早已失傳，雖然威力可能不若金鐘罩，但是也算是武林絕學之一，如今卻由青龍使出，也不由得眾人鎮攝，尤其是鳥鳥，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眾人不信。

青龍就在這個時刻，被唐無間的雙掌給震飛個老遠，而且無間總管的雙掌雖然看樣子毫不著力，但其實暗藏勁力不少，實在讓青龍退了不少距離。

而這正是青龍的目的！

他要逃離正氣山莊！

然而大概沒人可以攔阻他。

因為大家不僅於鎮攝青龍的「枯木禪功」，更鎮攝於唐無間所發出的雙掌和招式。

他們絕對有印象，尤其是「鐵面部隊」，他們正氣山莊的第一高手南劍在討伐詭孤的征途中，就是被冷不防的雙掌所傷，讓他們損失了好多弟兄，死了很多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總算有人說話了。

帶著憤怒又驚訝，傷心又不可置信的語氣。

「這…這是玉棉大法！」

「剛才…剛才的是『飄棉掌』！還有，還有『棉裡藏刀』！」

還是沒有人看到，一直安坐在大座上的正氣老人，此刻還是仍舊紋風不動，但是右手卻翻了過來，在龍紋扶手上，又用指骨輕輕的敲了敲。

這次是敲三下。

碧庭軒也沒有看到，他也被青龍的枯木禪功與唐無間的飄棉掌給震攝，不過最令他大吃一驚的卻不只是這個，而是他的小兒子竟然去幫助詭絲！碧節個人生死事小，碧家的聲譽極有可能會因為這個小混帳的舉動而毀於一旦哪！

不過他距離正氣老人極為接近，所以他還是聽到了正氣老人微弱的敲擊聲。

所以他就動了。

動的極為快速。

正氣老人身邊一共有兩個僕役，和一個帶著瓜皮帽的管家，碧庭軒竟然就對著管家發出一招「紫霞開山」！

碧玄其實自從懂事以來，就很少看過父親施展過武功了，他的記憶當中父親都在種花種草還有看書練毛筆字，甚少練功，也沒有什麼練功的必要—「掌劍雙絕」在白道上雖然不算赫赫有名，但是素有清譽，踢館的人一向不多，偶而有之也被大哥碧青擊退。而他和碧節自小所熟習的「紫霞神功」都是由大哥壁青所傳授，是以他從來不知道父親的武功深淺。

但是他今天終於知道了，何謂深藏不漏。

在這之前，他總以為「紫霞開山」是大開大闔，單刀直入，重力道不重速度的招式，然而碧庭軒卻保留了「紫霞開山」的力道，又增加了如「紫電穿雲」般的速度，雖然正氣山莊人人習武，眼前這個戴著瓜皮帽的已經是個管家，手下功夫想必也不會弱到哪裡去，但是碰到前一代的「掌劍雙絕」，也不得不吃點虧，負傷飛退。

這樣就夠了。

夠發難了。

一條藍色的身影急速從鐵面部隊中竄出，對著瓜皮帽管家胸口就是一劍，瓜皮帽管家只來得及說了句：「南劍…」便嚥了氣。藍色身影卻是不停，旋即又對著唐無間總管的背心，又是一劍。

可是這一劍，卻有很大的不同。

這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連天地鬼神都會有所驚動的殺招！

因為這是正氣山莊第一高手南劍的招式！

「風中一劍吟」！

青龍仍在急速飛退。

他在飛退的同時一手抓住詭絲的背心，低聲叱道：「走！」

事實上也不由得詭絲不走，因為白道武林，范明諺和王小龍全部都圍上來了，他不能不離開—只是他還沒解開密密的枷鎖！

但是青龍去勢甚速，詭絲在慌亂之中，只能夠胡亂抓住碧節的手臂，連他一併帶走。

守在門口的赤蠍也快要守不住了，所幸青龍承受唐無間強大的飄棉掌功力，擋者披靡，拿來擊退堵在門口的敵軍，解了赤蠍之危，青龍就這麼毫髮無傷，大搖大擺的衝出正氣山莊。

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密密和孤立無援的慑青。

由於這個殺招是那麼的光彩奪目。

所以唐無間就死了。

死的時候，臉上還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眼睛並不是看著取他性命的人，而是直直瞪著剛才那位一點精神也沒有，但是現在卻一反常態的正氣老人，嘴裡只是喃喃自語：「為…為什麼…」

這也是碧庭軒想問的原因。

正氣山莊初逢巨變，青龍大剌剌的現身竟然毫髮無傷帶走詭絲，還施展失傳武學「枯木禪功」；無間總管竟然使出「飄棉掌」；碧家小子竟然出手幫助敵人；失蹤已久的南劍突然現身，而且還一劍殺了唐無間…這一切的種種全發生在一夕之間，然而，答案卻只在一個人的身上。

就是他們眼前的正氣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