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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e 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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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牆
作者: Albee	日期: 2007.01.18　　天氣: 　心情:

十月的午後，難得出現下雨的天氣。雨，沙沙沙的下著。

「沙沙沙」的聲音，像極了跳針跳個不停的老式唱機，唱針一再徘迴在黑膠唱片上，歌與歌之間的空白那樣吧，我這麼形容，應該還算貼切，我想。總之，我的心情就像躲在黑膠唱片裡的歌者一直沒有機會出場，只有「沙沙沙」的，一樣苦悶的感覺。

屋外的雨沙沙沙的，隨著不停的重覆跳針，一直、一直、一直下著。

一點都沒有要停的意思。

我一點兒也沒有辦法可以去制止「唱機跳針」般下著的雨。只能懶懶的躺在躺椅上，拿著剛從書架上拿下的「伊塔羅‧卡爾維諾」的「帕洛瑪先生」準備翻閱。

這本「帕洛瑪先生」擺在書架上已經兩年了，我抱著「今天一定要一口氣將這本書看完」的決心準備把書看完，為什麼我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看完呢？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不管如何，呃，就從上一次還沒看完的那一頁開始。

要翻到上一次還沒看完的那一頁，一點都不困難。一般來說，我都會在書的某一頁夾上一張「書籤」。

書籤。不對、不對、不對。這本「帕洛瑪先生」不一樣，這本「帕洛瑪先生」夾著的是一張照片。

照片，真的是一張照片。

啊，是我和「她」的合影，呃，不、不，正確的說是我、她、還有那面「牆」的合影。

周遭一片寂靜。沙沙沙的雨聲到底是什麼時候停的，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雨停了，聲音停了，彷彿周遭的空氣也瞬間停止流動，然後，我的記憶就像是被那一面「牆」堵住了前進的去向，而不得不重回現場。

和她認識是三年前的事。是在一個朋友生日的宴會裡。我一直不相信一見鍾情這件事，可是，事實真的就是這樣，在那一天的夜裡，我們就成為很好、很好、很好的朋友了，我指的是男女朋友這件事噢。

每個禮拜，我們至少會有一次的約會，我們先吃飯，然後喝咖啡，或許還會在夜裡散步、看月亮，或許然後一起睡覺。

和她在一起，她說的話比我說的還多，不過，聽她說話，真的是一件很舒服的事。她似乎有某種能力，可以讓我很安心的卸下武裝，很安逸地聽從她的所有指示──，雖然如此，但是她卻從不曾要求我為她做任何事，不過，我心裡卻一直在想，只要她說出口，我一定乖乖照辦。為什麼她能輕易地抓住我的心？我也不知道。總之，她就是如此讓人著迷。

和她在一起大約半年吧，春天花開的季節，她突然告訴我，說要離開一陣子。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我也沒問，如果她真要說，她會說的。我知道她。

「會回來嗎？」我問。

「當然呀。」她說。

一年後，她真的回來了。

不過，她並沒有馬上來找我。之所以知道她回來的消息，老實說，是因為，「她回來了」是我在朋友的聚會裡偶然之間聽到的。

她回來了，她也帶了新男友回來。聽到她回來了的消息，我是真的很高興吶，相對於她結交新男友的事，說真的噢，我的心底只有一點點的難過。呃，只不過像一根小小的縫線針，忽然間毫不吭聲的通過我的心中而已。要說為什麼，我真的不明白。

感情這件事，真的是沒有什麼道理呀。

事實上，她回來之後隔了約兩個禮拜，她才打了通電話告訴我「她回來了。」

她說，她想和我拍張照片留念。要我到她住的地方走一趟。

留念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喲──」我一進門她就對我說。雖然她一副很抱歉的表情，可是她說話的聲音還是一樣讓人聽了覺得很舒服。

「沒關係、沒關係──」我說。

「真的不好意思吶，還要你跑一趟。」她一面說，一面倒了兩杯麥茶放在茶几上，「才剛搬來，客廳還沒有裝璜完畢──真是失禮了、失禮了。」她說。

「唉呀，不要客氣、不要客氣。」我邊說、邊看看這房子四週。

整個房子再普通不過了。如果真有值得一提的，就是客廳靠陽台邊轉角處的那一面牆，呃，不，正確的說法，那是在客廳角落的一根樑柱。寬度、深度各約六十公分左右的大柱子，之所以看起來像是一面牆，或許是因為連接這根樑柱、靠客廳的這整面牆的牆面都是新刷的油漆。

新刷的油漆，總是特別引人注意。「是新房子都會重新粉刷呀！」我的腦袋瓜一直往這個方向去想，可是潛意識卻不怎麼合作地直往相反方向前進，總覺得，這棟建築物怎麼看也不像是需要角落那根牆柱呀。

唉呀，怎麼看，就是怎麼奇怪的牆。

當然，我不是一眼就看出哪裡有點怪，只是無意中發現的，至於說怎麼會特別注意那裡，我說不出來，不過，當我發現我看那面牆看的出神時，其實，已經過了半個鐘頭了。

「我把他埋在那面牆裡喲。」她開口說。

「什麼？對不起。」我說，我以為我聽錯了。

「我的男人啊──」她笑了。

「咯咯咯，別開玩笑了。」我跟著笑了起來。

「真的、真的、真的喲。」她刻意強調了三次。

「咳，咳…」我突然覺得喉嚨有點乾涸，我拿起麥茶喝了一口。

沉默。

「我先餵了他幾顆安眠藥，然後趁他不醒人事，把他『塞』進了這道牆裡喲──」她指了指她身後的那面牆。

「塞？」

「嗯，塞。」她點頭。

「一百七十公分、六十四公斤重，算是中等體型。咯咯咯──，難不倒我。」她捲起袖子，露出右邊的臂膀，肌肉條理分明，看得出是在健身房刻意磨練的。

我曖昧的點頭。

「嗯，他的『厚度』約廿八公分，噢，我是以他的鼻尖到後腦勺的距離為準的，纖瘦的身型加上前後石磚的厚度，我用捲尺量出個大約，簡單的數學加減是難不倒我的喲。」

她進一步解釋。

我靠著椅子，安靜不語。

「我稍微的計算了一下，這根柱子前後各需八公分左右，整根柱子差不多是五十八公分才能完全將他包住──」她比手劃腳的說著。

「還有喲，要先用水泥磚砌出一個像木乃伊棺木一樣的空槽喲，這樣才好『塞』進去。」她站起來補充，眼神充滿得意。

「噢，這麼厚的牆，真的並不多見哩，不過，別人也不會有太大意見的。」我自言自語。「然後，我打算再鋪貼一層厚約兩公分的鏡子，這樣，我就可以每天站在鏡子前梳妝，站在他的面前，對他微笑──，每天對他微笑喲。」她根本沒理會我，繼續說著。

「……你覺得呢？」她突然問我意見。

「啊？妳是指把男人塞進牆裡這件事嗎？」

「咯咯咯──，當然不是，我是指鏡子的事。咯咯咯──」她笑的好快樂。

「鏡子噢，妳看著自己、對自己微笑的同時，也等於對著他微笑。」我說。

「嗯、嗯、嗯。」她猛點頭。

「同時的存在呀─」我說。

「嗯。消滅之後的存在喲。咯咯咯──」她又笑了。

消滅。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哀。

「消滅只是個開端。」她補了一句。

「消滅的開端？消滅的開端？」我一陣茫然。

「沒有任何人能在我們之間築起一道牆，沒有、絕對沒有──除了我們自己。」她突然認真了起來。

「……」

我沉默了好久。

「總之，就是這樣。」她說。

「嗯。」

「沒有什麼事是難得倒女人的喲─」

「為什麼妳要告訴我？」我不明白。

「因為，我曾經愛過你呀──」她又開心地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她笑的時候，眼睛有點瞇著，但我還是可以從她那很微小的瞇著的眼縫裡，看見她的眼神，嗯，應該說是眼珠。極小的黑點，深遂不可知的像銀河暗夜裡的黑洞一樣，我注視著這樣的小小黑洞，突然覺得身體裡無以名狀的靈魂般的東西，好像一點、一點、一點的被吸扯進去。

我的身體反射性的打了個哆嗦。

我看了看手邊已喝了大半的麥茶杯子，嚥了一口水，讓自己鎮靜。

「咯咯咯，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也『塞』進牆裡的，咯咯咯──」她像是看透我的心思一樣，一面掩著嘴，一面咯咯咯的笑著。

「真的噢？」我仍不放心。

「嗯。」她微笑地說。

我沒說話。

我們同時拿起手邊的麥茶，各自喝了一口。

「咯咯咯，因為，我已經不愛你了呀──」她放下麥茶，甜甜地笑著說。

聽她這麼說，我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悲哀。

「──只是想和你分享我的秘密而已。」她說。

「分─享─噢─」我真的覺得鬆了一口氣。(真的鬆了一口氣嗎？)

「妳不擔心我說出去？」我追問。

「咯咯咯──，你就是不會說呀，我知道你。」她喝完最後一口已經涼了的麥茶，繼續說：「而且，你是寫小說的喲，咯咯咯，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咯咯咯──」

「噢。」（我應該鬆口氣了，這時我才深深覺得。）

她拿出相機，我很快的替她和那面「牆」拍了幾張照片，當然我也和她、和她的「牆」一塊兒拍了一張照片留念。從她的表情或眼神，真的一點點的悲傷也看不出來。對於「牆」這件事，老實說，我一點兒也不難過，對於能和她一塊兒拍照，反倒是有一些些的歡喜，說不定，她說的「牆」的事，只是一個謊話而已。

「謝謝你和我分享『消滅』的秘密。」她說。

我點了點頭。

「也謝謝你幫『我們』拍照，謝謝──」

「不客氣。」

唉，總算過去了。

我離開的那天晚上，聽說警方曾經前往她的住處，消息指出，她的男友確實下落不明，無所謂呀，反正，警察也沒來問我。

兩個禮拜之後，她搬走了。聽說她又結交新男友了。那面牆也搬走了嗎？我並不清楚，老實說，我也不想知道。

外面又沙沙沙的響著。

我把照片還給了「帕洛瑪先生」。我開始思索，當時她所說的「消滅只是個開端。」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我真的不懂她為何這麼說。當時不懂，到現在還是不懂。

噢，不過啊，每回我搬家、找房子的時候，我一定得檢查看看房子的角落是不是也有那樣奇怪的一面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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