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爸心裡我是純潔無瑕的新娘,也是乖巧柔順的女兒。如果爸發現我跟他的頂頭上司上床,會作何感想…… 凱悅飯店嘉賓廳裡賓客雲集,處處是窸窸窣窣的笑語聲,在輝煌華麗的水晶燈下,銀製餐具看起來雪亮刺眼。 樂隊演奏的曲目是維瓦第的『四季』,樂手們整齊的白襯衫黑西裝,頸上打著紅領結,每個人都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太過認真投入,抑或是完全心不在焉。無所謂,反正也沒人在聽。 「好個衣香鬢影、歌舞昇平呀!」沈伊齡諷刺地想著,順手揀了一塊巧克力慕斯,舀了一匙巴伐利亞烤布丁到自己的瓷盤裡。 「伊齡,別顧著吃東西,快跟我過來,見見詹董事長。」 沈崇志有些責備地催促著女兒,她漫應了一聲,不情願地把食物擱在桌上,尾隨父親去跟這位大人物打招呼。 「董事長,這是小女伊齡,現在於AB電子擔任財務管理師。」 「詹董事長,您好。」沈伊齡露出迷人的微笑。 「哦?真沒想到崇志老弟竟然有位這麼漂亮的千金!」詹仲祺負著手,淡淡地看了沈伊齡一眼,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 「哪裡,是您過獎了。」沈崇志客氣地笑著,滿臉謙恭忐忑的神色。沈伊齡看著父親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同情,就算已經『貴為』總經理,但也只是一個子公司,面對金字塔頂端的上司,仍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兒了! 詹仲祺身邊圍繞著一群關係企業的主管,這些人和父親一樣,都必須仰其鼻息,個個都神色謙恭,詹仲祺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沈伊齡覺得他們全像是見了血的蒼蠅。 她半瞇著眼,隔著一小幢人牆遠望著詹仲祺--這個叱吒科技界的梟雄已經有些年紀了,斑白的頭髮一絲不亂地貼著頭皮,兩頰深深的法令紋看起來威信十足,就算是笑的時候也讓人敬畏三分。 可她一點兒也不怕他,是的,一點兒也不怕。 *** 男人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後像頭被射中的野獸般,頹然倒臥在沈伊齡身上。沈伊齡緩慢撐起身子,將男人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溫柔地撫摸男人不再濃密的髮。 在她的熱情尚未完全燃燒之前,男人的慾焰便已灰飛煙滅。她從不期待六十花甲的男人能有什麼驚人表現,性並不是重點所在。 「小齡,抱歉……」男人嘶啞著嗓子,猶帶喘息地呢喃著。 人人仰望的詹仲祺,此刻不過是個疲憊的老男人。 「仲祺,別說了。」她輕聲阻止了他,「這樣就好。」 多麼貼心的女人!詹仲祺欣慰地把她抱得更緊。 沈伊齡微微一笑,如果是為了性,她就不會選擇詹仲祺了,他的價值不在下半身。詹仲祺很有錢,但那並不是他最有魅力的地方,他的魅力來自於運籌帷幄的精銳智慧,以及歲月洗鍊的成熟風度。 平庸乏味的男人衰老以後,會比女人遲暮還不堪,可是有一種男人卻在年華凋零後,具有更強烈的吸引力,詹仲祺就是這種人。 不可否認,和他在一起的確能獲得某些經濟上的好處,不過對沈伊齡來說,那並不是終極目的,她雖然醉心物質,但還不至於為了錢無所不用其極。 詹仲祺是個值得崇拜而不會有後遺症的情人,見多識廣、長袖善舞不說,更要緊的是,他早已不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所以絕不亂吃飛醋、不幼稚無理,最適合當個愛情遊戲的對手。 而詹仲祺會看上沈伊齡,也是因為她是個絕佳的對手情人,不只是年輕貌美,年輕貌美的女人太多了!男人有權有錢什麼傾國美女無法手到擒來?沈伊齡特別的地方在於她聰明的腦袋,在一番激烈肉體交纏之後,還能夠冷靜跟自己談論美國那斯達克走勢的女人實在罕見。 而且,跟她在一起很『安全』。沈伊齡提得起放得下,該認真的時候認真,不會死纏爛打。她很清楚,詹仲祺要的是一個暫時棲息的港灣,而不是歸宿,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都是虛幻的。 「如果我爸知道我跟他的頂頭上司上床,不知會作何感想?」沈伊齡一邊拭著他的汗漬,一邊帶著譏嘲的口吻說。 詹仲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哦?真沒想到沈經理竟然有位這麼漂亮的千金!」沈伊齡促狹地模仿他在凱悅嘉賓廳宴會時的語氣說著:「真佩服你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種話。」 「要不然我該怎麼說呢?妳要我說:『真沒想到沈經理有位這麼身材姣好、妖嬈性感、嫵媚動人的千金』嗎?」 沈伊齡嗤地一笑,輕捏了捏他的臉頰,詹仲祺伸臂攬住她,她注意到他手臂上又多了一些老人斑,看來,再怎麼能幹的男人也無法倖免於老化。 「仲祺,我可能要結婚了。」 詹仲祺怔了一下,才淡淡地反問:「是嗎?」 「嗯,我二十八歲了,結婚也是合理的。」 「有道理。」詹仲祺若有所思地說。 「怎麼,捨不得嗎?」她嬌媚地笑了。 「當然,妳很特別。」詹仲祺並不掩飾自己的留戀,「那麼,我們的關係也該告一段落了,今晚是最後一夜囉?」 「不錯。」 「難怪妳剛才格外的熱情。」 沈伊齡溫柔地吻了吻他的唇,「說真的,我也很捨不得……不過,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的青春很短,我已經快要玩不動了。」 「對象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是我爸的部屬,算起來也是你的員工,忠厚上進,作丈夫的好人選。」 「哦?觀察看看,如果真是個人才,也許可以調到我身邊。」 「不,太早了,再等個幾年吧!」 有個大人物肯提拔丈夫固然好,但經過跌撞顛仆的男人比一步登天的男人堅強,韌性不夠的男人是無法『收伏』沈伊齡的。 詹仲祺起身披上飯店準備的睡袍,掏出別在西裝上的鋼筆,伏在案上不知寫些什麼。沈伊齡凝視著他的側臉,在鵝黃桌燈下,金邊眼鏡的鼻樑在臉頰投下淡淡剪影,下垂的眼角拖著長長的魚尾紋,雙唇緊抿成嚴肅的線條。他不是英俊的男人,卻真的很迷人。 就要分手了嗎?她癡癡地望著他,心中驀地掠過一陣惘然。 半晌,他遞過一張支票。 「這是我給妳的結婚賀禮,希望妳一生幸福。」 「謝謝。」沈伊齡淡淡一笑接過支票,並未細看金額便收起來了,他們之間的感情雖不是生死相許的壯烈愛情,但也不是可以用金錢來橫量的交易行為,他說是『賀禮』就一定帶著祝福,而不是分手費。 「我,還可以有個要求嗎?」沈伊齡懇求地看著他。 「直說無妨。」 「可否請你當我的主婚人?別說我虛榮,但我真的想要有個風風光光的婚禮,當然,我會透過爸爸邀請你,不會很突兀的。」 詹仲祺沈吟著,這些年來,多虧沈崇志才能打下這片江山,出席傑出下屬的子女婚禮並無不妥,問題在於他們曾過從甚密,擔任情人的婚禮主婚人……怎麼想都覺得荒謬。 「如果不方便也沒關係,我可以理解的。」沈伊齡永遠知道什麼時候該以退為進。 詹仲祺凝視著她,心裡掙扎著。 她是如此地甜蜜有趣,明明知道詹仲祺擁有可觀的資源,卻很少提出什麼要求,跟其他貪得無厭的女子完全不同,在這段關係中,她讓詹仲祺覺得自己只是單純的情人,而不是幕後金主,如今都要分手了,就算她的要求荒唐一點…… 良久,詹仲祺嘆了口氣:「好吧,就答應妳了。」 沈伊齡燦然笑了。 「接下來,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她自言自語地說。 「嗯?」 「沒什麼!」她摟上他的頸,給他一個最美好最難忘的吻。 *** 「妳是說,妳要結婚了?」彈簧床一陣搖晃,汪從淵倏地翻身望著沈伊齡:「齡姐,開玩笑的吧?」 「我是認真的。」沈伊齡調戲似地拍拍汪從淵年輕的臉龐,嘴角掛著笑,但眼神卻很嚴肅。 「不會吧?妳看起來不像是會結婚的人。」汪從淵漂亮的深棕色瞳仁閃過一絲驚慌,瞠目結舌無法相信。 比較起來,詹仲祺就鎮靜多了。沒法子,他才二十二歲,還是個孩子呢!畢竟是太年輕了。 「是嗎?我已經老大不小了,你以為女人的青春很長嗎?」她說話的語氣輕鬆得像在話家常。 汪從淵坐在床沿背過身去,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她用修剪得美麗整齊的指甲輕輕地刮著他的裸背,汪從淵並不是那種肌肉糾結的壯碩型男子,但年輕就是本錢,脊椎兩側的肌肉結實迷人,淡棕色的肌膚潔潤有澤,線條簡單而美好,跟他上床是很有意思的事。 「怎麼了,不能接受?」沈伊齡將柔軟的身軀貼在他的背上,語調溫溫款款地,就像在哄慰小孩一般:「當初就說好的唷!我們的關係僅止於『情人』,不做任何承諾或約束的。」 「我只是覺得太突然了。」汪從淵緊握住她繞過來的手,掌心汗濕。沈伊齡嘆了口氣,這孩子道行太淺了。 汪從淵跟沈伊齡是在網路上的聊天室認識的,一開始覺得談話投機,沒想到後來卻發展出這種奇妙的關係。他和沈伊齡看對眼,多少因為貪求刺激新鮮,二十八歲的沈伊齡有著和年輕女孩完全不同的韻緻,成熟嫵媚、堅強獨立,在床笫上絕不扭捏做作、拖泥帶水,而且,從不把性拿來交換承諾。 沈伊齡則是喜歡他那種年輕氣盛、恃才傲物的性格,因為閱歷不夠,才會有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畏姿態,但這種初生之犢的單純,也正是他最迷人的地方,只有像他這樣的年輕人,才有本錢可以不計利害地揮霍浪漫。 在他們發生第一次關係前,就有互不束縛的協議,彼此的存在僅是因為趣味和投契,非關愛情。年輕男子在追求生理歡愉的方面,總是橫征暴斂的,但沈伊齡不得不承認,這種激烈狂暴的情慾遊戲還頗令她受用。 但他們的關係又不同於膚淺的性伴侶。性伴侶的基礎只在於生理需求,但她和汪從淵並不只是因為性才在一塊兒,他們欣賞彼此,都覺得對方可愛,也願意扮演對方的情人--不需要責任的。 汪從淵本身有固定交往的同校女友,也心知肚明沈伊齡另有交往對象,他們彼此都很有默契地避談自己的其他情人,圖的只是當下,而非未來,誰也不管對方的『正牌』情人是何方神聖。 不過,沈伊齡在詹仲祺面前是絕口不提有汪從淵這麼一號人物,每段關係要拿捏的分寸不同。 「他……我是說妳的結婚對象,就是妳的那個男朋友嗎?」 「男朋友?」沈伊齡愣了一下,隨即會意他指的是詹仲祺,搖搖頭大笑說:「他?怎麼可能!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絕死淨了,仍是不可能。」 沈伊齡從來沒有做過要當詹總裁夫人的白日夢。 「不是他是誰呢?」 「是我爸公司的員工,經人家介紹認識的,從某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是『相親』結婚吧!」 「相親結婚?」汪從淵的臉孔扭曲了一下,像是聽到了什麼絕頂荒唐的事。 一個擁有兩名以上情人,貌美多金的現代摩登女郎,竟然會選擇最傳統的方式來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的確有那麼一點滑稽。 「我並不覺得相親有啥不好。」沈伊齡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樣說來,我們以後就不能再見面了。」 他說話的語氣難掩濃濃的惆悵,不知是真的動了真情,還是遺憾錯失了一位感官的啟蒙伴侶。 「嗯,能不要就盡量不要吧!」她嫣然一笑,回答得乾脆極了--雖然汪從淵的落寞神情讓她的心揪了那麼幾秒鐘。 「嗯。」汪從淵苦笑著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他嘆口氣說:「算起來我們也是交情匪淺,可惜我是一介窮學生,沒有辦法包多少禮金恭賀新婚。」 「我不要你包一毛錢的禮金,事實上,我還有事情要請你幫忙,」她柔媚地瞟了他一眼:「我還少一名婚禮招待,你願意幫我忙嗎?」 「婚禮招待?我沒做過……」汪從淵遲疑了一下,但當沈伊齡的貝齒齧上他的頸項時,他閉上眼睛,輕輕說道:「但我想可以試試……」 「小齡,妳好美。」張家碩驚豔地看著披著白紗的妻子,像一隻羽翎潔白的美麗水鳥。 「真的嗎?」沈伊齡嬌羞地笑了。 「我會一輩子珍惜妳的!」張家碩認真地凝視她的眼,表情就像是總統就職宣誓:「我覺得自己好幸運,能夠得到妳這樣美好的女人。」 沈伊齡微微一笑,什麼也不說,只是婉約地垂下眼睫,她知道眼前的男人真的很迷戀自己。 「我是一個只知道工作的工作狂,還以為自己可能到四十歲都還找不到對象,沒想到能認識妳,妳這麼漂亮、純真……我真怕自己配不上妳。」 「才不是這樣呢!」沈伊齡柔情地看了他一眼,輕聲呢喃說。 沈伊齡說的是實話,她遠比他想像的要複雜,可是她的嬌嗔在張家碩眼中,卻是一種忸怩純真的表徵。 張家碩溫柔地將沈伊齡拉進懷中,輕輕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那種極盡憐愛又小心翼翼的態度,像是鑑賞家拂拭著心愛的珍玩瓷器一般。 沈伊齡心想,這樣才是最幸福的吧?被一個單純、上進的男子所擁有,共同編織一個不見得華麗,但卻踏實的夢想。 張家碩身上完全沒有一絲奔放恣情的浪漫,也沒有孤注一擲的野心家氣質,他給人的感覺甚至有點木訥,他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適合結婚』。他凡事認真的傾向可以提供某種保證,比如說:一個風險低的婚姻,以及某一水準以上的經濟條件。 沈伊齡冰雪聰明,頗有觀人的心得,雖然跟張家碩相處還不久,但她依稀可以看到他的未來--除非是八字特強,否則他可能不會成為什麼舉足輕重的人物,他並沒有詹仲祺那種雄才大略,可以爬到金字塔頂端的位置。不過以他的努力性格,在事業上起碼可以小成;此外,他也沒有汪從淵那種風花雪月的細胞,更缺乏敏銳縱橫的才情,或許這種男人不會是什麼浪漫多情的情人,不過也因為這樣,他絕不會輕易就動搖自己的心旌,腦袋瓜子裡的責任感永遠會勝過褲袋裡精蟲的活動力。 這種男人,做為丈夫再適合不過了!沈伊齡很明白,絢爛璀璨的煙火並不能當作居家的照明。她已經過足癮了,從愛情遊戲中全身而退後,唯一想的只有平淡而正經地安排自己的人生。 「小齡,告訴妳個好消息!」 沈崇志滿面春風地走進婚紗公司,迫不及待地說:「詹董事長已經答應要當主婚人了!哎呀,這個面子可給大了!多虧這幾年公司一直經營得有聲有色……這場婚禮可真是夠派頭,小齡,開心吧?」 「謝謝爸爸,」沈伊齡淡淡一笑,這是意料中事:「要不是爸爸,我的婚禮哪能這麼風光?」 沈崇志看著身披白紗的女兒,美麗得近乎莊嚴,怔怔地竟有些鼻酸,忙轉過頭去對張家碩說:「家碩,我把我唯一的女兒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愛惜她,小齡從小就是個單純樸實的女孩子,像她這麼漂亮標致,大學畢業後,卻連一個男朋友也沒交過,就只知道工作存錢,你可要把她當寶貝一樣地疼愛!」 「我會的,總經理……不,爸爸。」張家碩畢恭畢敬地回答,在公司久了,稱謂一時還改不過來。 沈伊齡看著眼前熱切討論婚禮事宜的兩個男人,不知怎地,竟覺他們的身影有些重疊。 強烈的鹵素燈和使人眼睛疲憊,三面連牆的落地鏡到映著好幾個自己,周遭盡是清一色的雪白婚紗,讓沈伊齡猶如置身雪地,她有些昏眩,步履蹣跚地走到歐式小圓桌前扶案坐下,猛一抬眼,鏡中倒映著她妝容美麗卻神情恍惚的臉孔。 「小齡,不舒服嗎?」兩個男人關切地問。 「不……我只是站久了,腳有點痠。」她回過神,輕搥著腿解釋著。 「對了,小齡,婚禮的招待不是還缺一個人嗎?」 沈伊齡搥腿的動作略略一窒,旋即朝父親及未婚夫展顏一笑說:「沒問題,我已經找到合適人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