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原本就是被動的,但人常以為自己處處採取主動。 趙世龍在見到高慧玲之前,對將來還是滿有信心和期許的,可是自從那天在郊區小丁屋見到她之後,他便漸漸改變這種想法,尤其是年初二在灣仔遇上了江麗,他便隱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心寒。 那是一股如同舖蓋了荊棘然後等著你走過去的心寒。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那天沒有到灣仔碼頭,那麼我是不是……」趙世龍坐在小丁屋裏面,一副不甘心的模樣,沒想到這種事竟然會發生在自己的頭上。 「即使你沒去那兒,你日後還是會遇到她的,我之所以叫你去,那是因為要讓你知道命運的玄妙。」高慧玲坐在他對面,身上穿著一件白色連身裙,手中拿著一隻空的玻璃杯,裏面的茶已經被她喝光了。 「但是我還有選擇的,」趙世龍抿了咀唇一下:「對嗎?」 「對是對,」高慧玲轉換了一下姿勢:「但如果我能夠說出你將會選擇走什麼路,而你將來也正正走這條路,那麼你認為這是你自己的意願,還是上天的意願?」 「你知道……」趙世龍一下子頹喪起來:「我會選擇什麼?」 「嗯,」高慧玲微微撥了一下頭髮:「你不信?」 「如果你現在說出來,」趙世龍死不認命地說:「而我則朝反方向走,那又怎樣?」 「理論上可以這樣做,」高慧玲淡淡對他說:「但現實情況不由得你。」 「你的意思是,」趙世龍越來越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即使我怎樣做也無法改變結果,是嗎?」 「看你的樣子,」高慧玲雖然眼盲,但卻有一股看穿人心的力量:「似乎很討厭那個與你同生肖同月日出生的女孩。」 「如果要我跟她生活,」趙世龍皺著眉說:「我寧願孤身一人。」 「從今天起,」高慧玲笑著說:「你應該好好學習去接納這個女孩。」 「那麼高小姐,」趙世龍看牢著她那張蒼白的臉:「你是認定我會跟這女孩一起生活的了,是嗎?」 「我說過,」高慧玲把玻璃杯放在桌上:「這女孩可以幫你擺脫肅殺的命運。」 「你這樣說不覺得有點矛盾嗎?」趙世龍反駁說:「既然結果是一樣的話,女孩也不過是我命運裏的一隻棋子而已。」 「你看她是一隻棋子,」高慧玲嘆了一聲說:「她就是一隻棋子,不過,即使是一隻棋子,她也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隻。」 「恕我唐突,」趙世龍忽然站了起來:「你今年幾歲?」 「二十九,」高慧玲爽快的回答說:「屬豬,小你一年。」 「你一個人住在這兒多久了,」趙世龍走到茶架旁邊:「有沒有二十年?」 「二十九年,」高慧玲淡然笑道:「我一出生就住這裏,這是我爸留下來的祖屋。」 「那麼你……」趙世龍看著牆上貼著幾張又黃又霉的照片:「沒兄弟姊妹?」 「沒有,」高慧玲靜靜坐著說:「一個也沒有。」 「那麼偉力呢?」趙世龍看見一張大合照,分前後兩排,前排是六個老人家坐著,後排是十個少年人,他認出左邊第二個是何偉力,那時他才十二三歲吧,而高慧玲則站在右邊第一個,完全看不出她是盲人。 「偉力是我堂表弟,」高慧玲笑道:「但他自小便叫我玲姐。」 「你……」趙世龍看著她一張少年的照片:「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有這種能力?」 「你是指模骨嗎?」高慧玲終於站了起來,拿起玻璃杯走到茶架旁邊:「大概是十歲左右吧!」 「十歲?」趙世龍轉身看了她一眼:「年紀那麼輕就有這種能力?」 「有什麼用?」高慧玲一邊打開玻璃櫃一邊對他說:「爸說因為我一出生就盲,所以才有這種能力,但他吩咐我千萬不要利用這種能力去發財,否則不但會折福,而且會逐漸失去這種能力。」 「所以你分文不收?」趙世龍看著她把壺中的茶葉倒在茶盤裏,然後又把新的茶葉放進茶壺中,重新注入滾水,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純熟,就好像她根本沒有失明一樣。 同時之間,他瞥見茶架旁邊垂吊著一串白白的小東西,定睛一看,原來是幾隻摺得非常細小的白紙鶴。 「嗯,」高慧玲斟了兩杯茉莉花茶:「爸留給我的那些錢足夠我吃過世,所以根本不用擔心。」 「你……」趙世龍見她要拿起那兩杯茶,忙上前替她拿了一隻:「就這樣在丁屋住了二十九年?沒有出過去?」 「對於一個盲人來說,」高慧玲拿著一杯茉莉花茶坐下來:「出去不出去是沒關係的,反正我已習慣下來。」 「你不覺得……」趙世龍也坐了下來:「沉悶嗎?」 「生活並不一定要過得多彩多姿才有意義的,」高慧玲低頭嗅了一下茉莉花香:「一切在於你的一顆心。」 「一顆心?」趙世龍也跟她一樣,低頭嗅著那杯茉莉花茶:「什麼意思?」 「如果你有一顆積極樂觀的心,」高慧玲輕快地說:「那你就會過著積極樂天的生活,但要是你有一顆頹喪消極的心,那你的生活當然是一片灰暗。」 雖然是滿有智慧的說話,可是現實總會把你拉下來,趙世龍忽然想到高慧玲之所以有這種摸骨的能力,完全是因為失明關係,要是有天她能看見東西的話,這種能力是不是會隨之消失? 「如果人生的路是天注定的,那麼人又怎能保持積極樂觀的心去生活?」趙世龍看著茶杯中的茉莉花,要是什麼也是注定,那麼這茉莉花是不是也注定要安躺在這茶杯裏? 「沒錯,這是現實,」高慧玲微笑說:「但人的態度可以改變一切,你可以反過來把上天的意願變成你的意願,只要你肯接受。」 趙世龍嘆了一聲,心中覺得這種說法未免太過阿Q精神,如果患上了絕症的話,這也能說成是自己的意願嗎? 「趙先生,」高慧玲捧著茶杯:「你還有問題嗎?」 「我……」趙世龍看著她那個捧杯的姿勢,就好像捧著全世界似的,不由得把心中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裏,抬頭間又瞥見那一串白紙鶴:「對了,那幾隻白紙鶴是你摺的嗎?」 「什麼?」高慧玲臉上有點茫然:「什麼紙鶴?」 「那串吊在茶架上的白紙鶴哩!」趙世龍又說:「不是你摺的嗎?」 「啊……」高慧玲恍然大悟:「是呀,那是很久的事了,小時候媽媽教的,現在已不記得了。」高慧玲一邊說一邊走到茶架,把那串紙鶴拿了下來。 「是嗎?」趙世龍看著她說:「摺得很別緻哩!」 「嗯,要是你喜歡,」高慧玲笑著說:「我可以送給你,反正我又看不見。」 「怎可以呢?」趙世龍馬上說:「我只不過……」 「不必客氣,」高慧玲走到他的身旁遞給他說:「白紙鶴是吉祥物,你帶回去掛在家中,可以保平安。」 「這個……」趙世龍有點不好意思地接過紙鶴:「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