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
在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根弦,它的名字叫心弦,每當心弦撥動,震撼天地,撼動人心。
汽船山是有名的殺人坑,行經阿拉斯加高速公路的卡車司機莫不小心謹慎,如臨大敵,尤其是冬天,山路彎曲盤繞,冰滑的路旁即是險峻陡峭的懸崖,無數的卡車司機葬命於此,而且還會有很多人重蹈覆轍。有一次我行駛在這條高速公路上,遇上加拿大皇家山警,幾個救難人員正從陡峭的山壁吊起卡車一半的殘骸,我把裝備放好,走過一群安靜的卡車司機,他們正看著吊起的殘骸。
一個山警向我們走來,低聲地說:「我們發現司機時,他已經死了,可能是前兩天惡劣的暴風雪來時跌下去的,沒有很多痕跡,只是很僥倖的,我們看到陽光照在鉻鋼上。」他無奈地搖搖頭,手伸到防寒衣口袋裡。「也許你該看看這封信,我猜他在凍死前還活了幾個小時。」我從未看過警察流淚,我總以為他們已看盡了生離死別,應該早就免疫,但他把信交給我時,還一邊伸手去抹眼淚,我也邊讀邊流淚,每個司機默默地讀信,然後靜靜地走回他們車上。信的內容深烙在我的記憶之中,多年之後,它仍像我當初拿在手中一般鮮明。
我想與各位及你的家人們分享這封信。
我親愛的老婆:
這是一封沒有人願意寫的信,但我很慶幸自己還有時間來告訴你我多次想說卻未說的話:我愛你,甜心。
妳以前常跟我開玩笑,說我愛我的卡車勝於愛妳,因為我跟卡車在一起的時間太多了。
我當然愛我的卡車,她一直對我很好,她跟我櫛風沐雨,歷經艱難,長途跋涉都依賴她,在趕路時她很快速,從沒讓我失望過。但妳知道嗎?我愛妳也是同樣理由,妳我也是一路胼手胝足,歷經艱難走過來的,記得第一輛卡車嗎?那輛下鄉收割玉米,總是讓我們破產,但又足以糊口的卡車。那時妳出去工作以應付房租及其他開銷,而我賺的每分錢都花在卡車上,妳的收入使我們得一屋宇可遮風避雨,衣食不缺。
我記得我曾抱怨這卡車的種種,但我卻不記得妳抱怨過,即使妳工作得精疲力竭回來,我向妳要錢繼續上路,妳也不曾抱怨。如果妳曾抱怨,我想我也沒聽到過。當時我完全沈浸在自己的煩惱中,不曾想過妳的問題。
我現在卻想到妳為我犧牲的一切──衣服、假期、宴會及朋友,但妳從不抱怨,但我不記得自己曾經感謝過妳。每當我和朋友坐下來喝咖啡時,我總是高興地說著我的卡車、裝備和薪水,卻忘了妳是我的合夥人──即使妳沒有和我一起坐在車上。正因為有妳的犧牲,加上妳我的決心和毅力,我們才終於買了新卡車。
當時我好得意有那輛卡車,我也很得意有妳這樣的太太,但我從沒告訴過妳;妳知道我總認為一切是理所當然的,但如果我擦車的時間能和同妳講話的時間一樣多,我就會告訴妳。
這些年來我四處奔波,我知道妳的禱告一直與我同在,但這次禱告卻不靈了。我傷得很嚴重,已走到人生的最後一步了,我想說些以前該說而未說的話,那些話因我太投入卡車與工作而遺忘。我現在想起自己曾錯過多少次結婚紀念日及生日,以及因為我在路上奔波,而妳必須獨自去觀賞孩子的學校戲劇及曲棍球賽。
我想到那些妳獨守家中的寂寞夜晚,不知我人在何處、事情是否順利……想到我總是想要打電話給妳,只問個好,但不知怎地又設法迴避;但我只要一想到妳和孩子會在家等著我,心裡總是很踏實。
還有那些家庭聚餐,因為我無法到場,妳就得向妳家人解釋我為何缺席;我在忙著換機油,忙著找零件,或是在睡覺,因為第二天要早起上路。總是一直有理由,但現在那些理由似乎再也不重要了。
我們新婚時,妳連換燈泡也不會,才不過幾年,妳就已經能在大風雪中修理火爐了。妳變成很棒的技工,幫我修東修西,看到妳跳上卡車,倒車出玫瑰花欉時,我真是得意有妳這麼能幹的老婆。當我開車進院子。看到妳睡在車上等我時,我真的感動莫名,不管是凌晨兩點或下午兩點,妳看起來就像電影明星,妳知道嗎?妳真是美麗動人,我想我好久都沒這樣說了,但妳真的很漂亮。
這一生我犯了不少錯,但唯一做對的事就是向妳求婚。妳永遠無法了解為什麼我一直在開卡車,我自己也無法了解,但那是我的生活方式,而妳卻無悔的跟隨,不管富貴貧窮,妳總是在那裡……我愛妳,甜心,我也愛孩子們。
我的身體很痛,但我的心更痛。當我結束人生旅程時,妳卻不在我身邊,從我們在一起後,這是第一次我真的獨自一人,我很害怕,我急需要妳,但也知道為時已晚。可笑的是,我想現在我所有的只是卡車而已。這輛支配我們生活這麼久的可惡卡車,這塊我住了這麼多年,但現在已扭曲了的鋼鐵,它無法回報我的愛,只有妳能。妳我雖然相隔千山萬水,但我覺得妳與我同在。我能清楚地看到妳的臉,感覺到妳的愛,我無法單獨面對這最後一程。
告訴孩子我很愛他們,不要讓他們開卡車維生。
甜心,我想大概就這樣了,我的天啊!可是我非常愛妳啊!好好保重,照顧自己,永遠記住,我愛妳甚於生命中的一切,我只是忘了告訴妳。
我愛妳、我愛妳、我愛妳、我真的好愛好愛妳……甜心。
比爾路得.肯達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