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莉崩潰了,悲傷排山倒海而至。然而同時她也感覺解脫;知道她的傑瑞仍將陪伴她好一會兒。她整理那些白色小信封。現在是四月,但是因為她前幾個月都錯過了,所以她緩緩打開三月的那一份信封,想要好好品味這個感覺。裡面是有著傑瑞筆跡的一張小卡片。上面寫著:
別再摔得鼻青臉腫了,該買盞床頭燈了!
p.s.我愛妳
她的淚水轉成笑聲,因為她了解她的傑瑞回來了!
荷莉看了他的信一次又一次,像是想讓他重獲新生。最後當她終於無法從淚水中看清文字時,她望向大海。她一直覺得大海很能撫慰人心,即使當她還是個小女孩時,如果她心情不好需要思考時,她便會走上小徑步往沙灘。
她的父母知道當她人不在家裡時,總能在海邊找到她。
她閉上雙眼,隨著波浪的節奏輕輕擺動,跟著它柔柔地呼吸。大海就像在深呼吸,吸氣時將海水往後拉,吐氣時又將它送上沙灘。她繼續跟著它呼吸,感到自己的脈搏也穩定下來,心情也隨之平靜。她想到自己在傑瑞生命最後的時光躺在他身邊,傾聽他呼吸的景象。她不願離開他身邊去應門、為他準備食物或上廁所,深怕那可能就是他離開他的時刻。當她回到他身旁時,她總是動也不動地靜坐,一面聽著他呼吸,一面觀察他胸膛的任何動作。
不過他總是一次次地撐過去。他求生的意志與力量讓醫生也百思不解;傑瑞不準備就這麼放手離去。直到最後一刻,他仍保持自己的幽默感;當時他已經非常衰弱,聲音幾乎聽不見,但荷莉就像個了解嬰兒的牙牙學語的母親,她聽懂了他的新語言。兩人會在深夜咯咯笑著,而在其他夜裡,則是相擁而泣。荷莉為了他而堅強,因為她的新工作就是當他需要她時隨時在他身邊。現在回頭看。或許她需要他的程度還遠超過他之於她。她需要有那種被需要的感覺,這樣她才不會惶惶終日,全然無助。
二月第二天的凌晨四點,荷莉緊握傑瑞的手,對他打氣微笑,他嚥下了自己最後一口氣,閉上了雙眼。她不想要他害怕,也不想要他覺得她害怕,因為她並沒有如此。
她感到輕鬆,因為他的痛苦終於結束,也因為自己在場,看著他安詳地離世。她感到解脫,因為自己曾經認識這個人,愛過這個人,也被他所愛,更知道他閉上雙眼前看見的是她微笑的臉,鼓勵著他,讓他知道放手離去是無須擔心的。
接下來的幾天如今對她是一片模糊。她讓自己忙碌,安排葬禮事宜,與他的親戚或十年沒見的老同學見面。她維持自己的冷靜與堅毅,因為這樣她才能清楚地思考。她很感激經過幾個月之後,他的折磨終於結束。她沒有感受到此時這種憤怒或苦澀的心情,體認這個生命從她身邊被奪走的事實。這種感受直到她領取丈夫的死亡證明才出現。而且來得很強烈。
當她坐在人來人往的衛生所,等著自己的號碼被呼喚時,她開始想著為什麼傑瑞的號碼會在他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被召喚。她擠在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對老夫妻中間;她和傑瑞曾經有的過去和未來的景象讓她覺得一切都太不公平了。
孩子們的尖叫聲越來越大,過去和被剝奪的未來讓她無法呼吸,她才體認她不應該在這裡的。她的朋友不該在此。她的家人也不該在此。事實上世界上多數人也不應面對她現在的情境。實在太不公平了。因為真的很不公平。
將丈夫正式的死亡證明提出給銀行主管與保險公司看之後──像是她臉上的表情還不夠證明這一切般──荷莉回到家裡,將自己與曾經有過她人生回憶的外界隔絕。那曾是她的快樂人生,再好也不過了。那麼為什麼她眼前的新人生會糟成這樣呢?
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她直到今天才走出家門。而且得到這麼好的歡迎禮,她想道,低頭對那些信封微笑。傑瑞回來了,事情開始看來比她原先想得好一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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