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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d World》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浮城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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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緬甸禪修記
作者: 浮城幽夢 日期: 2013.11.20  天氣:  心情:

緬甸禪修記
(2011.12.5-2012.2.29)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五日,站在曼谷機場的候機廳,凝望著即將捎我去緬甸的飛機,內心躊躇,沒有周詳的計劃,只是知道我要去緬甸禪修,我要在十二月十五號前趕到曼德勒的內觀中心,已經旅行四個月了,我要節省花銷,要在下飛機後,天黑前直接趕往離仰光機場最近的馬哈西禪修中心,至於在緬甸待一個月還是三個月,還在猶豫中,至於未來會學到什麼,經歷什麼,遇到哪些人,會改變什麼,我一概不知。


預想三條路,走出來的總是第四條


   
      此刻的感受,就如剛步出家門,踏上旅途,我只知道要去尼泊爾徒步,沒有買到機票就只能從西藏過,要去印度做義工,順道去巴基斯坦、新疆,然後年底回家,結果沒想到在西藏遇到了心儀的女孩,去了珠峰大本營,沒想到因為大雨放棄了尼泊爾徒步,去了薩蘭克特滑翔,沒想到在巴國大使館吃了閉門羹,坐游輪去了斯裡蘭卡,沒想到在加爾各答的義工最後幾天遇到了中國女孩蘭,她給我看了本葛印卡老師的《內觀》,聊了十日禪修課程的情況,我便報名參加了,十天內沒收護照,沒收手機,不准用紙和筆,禁語食素,九點半睡覺四點起床,十小時打坐一小時開示,本以為會是一個世紀的煎熬,結果十天的體驗,讓我潛入自己內心,意猶未盡,還決意戒煙,嘗試茹素。出了禪修營便直奔印度海德拉巴火車站旁的一小網吧,掐指算了行程和預算,看了各國的簽證時間,於是報了柬埔寨的十日內觀課程。


   
      但又沒想到,在斯裡蘭卡悠游的時候,收到郵件說,柬埔寨的禪修課程因故取消了,於是我又不死心,思忖著,歸家前總得再體驗一次內觀課程,便試著報緬甸的內觀課程。不久,收到了回復,中心負責人要求辦禪修禪修簽證前往,附件裡加了推薦信,還附和道,「如有任何需要幫助的,請找他,別猶豫!」於是我又琢磨起了「禪修簽證」是怎麼回事,但搜來搜去沒有搜到關於國人在泰國拿緬甸的禪修簽證,心裡忐忑,機票也不知道如何訂,算來算去,還是保守地買了低價的二十八天往返,心想辦不了禪修簽證,拿旅游簽證也得去。


   
      選了星期日抵達曼谷,星期一就跑緬甸大使館,心想,不管怎麼磨,五個工作日總能搞定吧,結果還真是用了五天。星期一,簽證官說,「這簽證要二個人以上才能辦。」我磨著。星期四,「只要推薦信屬實就發你簽證。」我郵件緬甸中心幫忙。星期五,「你很幸運,付錢吧,下午給你簽證。」


   
      就這樣,不懂是前世因緣,今生業報,還是陰差陽錯,命中注定,結了佛緣,踏上了佛國緬甸。



夜訪仰光市郊的禪修中心


 



   
      下飛機後,暮色已黑,匆匆過境,拿出兜裡揣著的幾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密密麻麻抄著:馬哈西禪修中心、班迪達禪修中心、雪烏敏禪修中心、恰密禪修中心、孫倫道場、烏巴欽國際內觀中心的地址和線路圖,這些都在仰光,還有些在勃固的森林道場、曼德勒內觀中心和在毛淡棉的帕奧禪林;也抄了不同道場大致的修習方式,有分內觀和止觀,有分身體、感受、心念、法相的四念住禪修,對我來說,這些都還是生僻詞,摸不著頭腦,各種都想試試,亦如出門看世界那樣。


   
      起先挑了馬哈西禪修中心,聽說傳承悠久,馬哈西禪師身前在緬甸賦有盛名。問機場內等候的司機知不知道馬哈西禪修中心,結果一問三不知,看到身邊站著幾個佛教比庫,就跑過去問他們,他們拿著我手抄紙看來看去,貌似還是沒有搞明白的樣子,我就急著重復,「Mahashi Meditation Center(馬哈西禪修中心),Meditation Center,Mahashi」,重復了半天,一個比庫終於明白了,「哦,是Sasana Yeiktha(在緬甸對禪修中心的稱呼)。」然後,就走去問了司機,去不去那兒,結果都不去,於是我念叨著剛學的那二個單詞,又跑到了機場外的公路上去打車,來了幾輛都說要5美金,我在網上查是4美金,就沒有上,等啊等,終於攔到了一輛,說要4000緬幣,手比劃了數字四,我當4美金,上車就走了,按當時坊間匯率,4000緬幣就相當於5美金。

抵達馬哈西禪修中心時,獲悉禪修中心在舉行年慶,沒有禪修班,也無法入住,當時我有些懊惱,又摸出皺巴巴的紙,看了看了,便問班迪達禪修中心離這近不近,管理員看了看說,「不遠,你可以去試試」。我又折回車中,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個巷子裡,路燈昏暗,看不出是禪院的樣子,大門緊閉,這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我不抱希望地去敲了敲門衛室,門衛探出頭問了問,就跑出來,打開門,讓車開了進去,中心的管理員詢問了國籍、待多少天,看看我的大包和一身疲憊樣兒,又思索了一番,最終決定收留我了。登記完信息,便拿著鑰匙,帶我繞過禪堂,穿過一樓的禪房通道,上到三樓的單人間,一進房間,木地板木架子木板床,有蚊帳有被褥有打坐墊,心一下子就踏實了。我稍微捋了捋蚊帳,就睡去了,隱約記得管理員叮囑的5點30分吃早餐,卻忘記問早上第一座的時間了。


   
      第二天,一覺睡到五點,本能地醒來,起床刷牙漱口洗臉,跑去禪堂旁排隊侯餐。等到五點半,僧侶來齊,飯堂二樓敲了聲鐘,便不急不徐地上到二樓打飯,僧侶則由在家人分食放入缽中。當時沒有仔細看,就用勺子舀起一個菜,剛准備放入碗中,突然發現是肉軟骨,心中「啊」了一聲,為什麼禪院有肉食?奇怪啊,參加葛印卡老師的課程都是素食的呀,佛教不是都素食主義嗎?百思不得其解。中心管理員在旁見狀就問我有什麼事,我說「我是素食主義者」。他指了指前面的標牌,上面寫著「Vegetarian(素食者)」,然後我就順勢跳過了四個菜盤。除去了這四個菜,早飯還是相當豐盛的,有面、粥、湯、菜、堅果、全麥面包、水果,桌上還有奶茶,不過,碗我只拿了一個,要和稀泥了。在開飯前,還要跟隨僧侶們一起念誦經文,雖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但覺得洪亮而有節奏感,聲聲入耳,清淨內心。

誦完經後,便開始吃了,邊吃的時候,心中還不停地贊嘆著這些食物美味可口,又邊想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去管理員辦公室問問作息表、指導老師情況、禪修方法等,看著緬甸的禪修者吃完起身了,我又加快動作,不左思右想了。飯畢起身下樓,去了管理員辦公室,手抄了作息表,與內觀課程的作息有所不同,要三點起床九點睡覺,十一個小時禪修,分坐禪和行禪,交替進行,下午二點有佛法開示,但只有當地語言,我只能聽中文翻譯了,每周三會有個人禪修報告,禪師會來指導,但我在那兒的九天,禪師正好有事,不能來禪院,我心想只能自習了。


   
      等到下午聽了開示才知道,原來這裡也是緬甸馬哈西禪師的傳承,坐禪時,是從觀腹部起伏入門,呼吸進腹部起,呼吸出腹部收,把心、把覺知安在腹部的起伏變化上,當胡思亂想、心猿意馬的時候,要覺知到,標記「念想,念想」,然後再把覺知抓回到腹部的起伏上,而行禪的時候,走得慢時,觀察左右二腳「抬起、向前、放下」的連續過程,走得快時,觀察「左腳、右腳」,同樣,當心飄出去的時候,就標記它,然後再抓回到動作上。聽了開示,我才恍然明白,原來禪修、冥想是為了不想呀,當初第一次內觀時,我還以為冥想就是拼命地想,深刻地想,當時又因為聽英語,聽得一知半解,又有印地語、地方語、英語,三種語言輪番播放,攪得我心煩意亂,干脆就拼命地把自己的過去總結了、未來展望了,結果不料三、四天就搞定了,實在沒有什麼好想的了,之後內觀的第四天是「Vipassana Day(內觀日)」,要觀察「Sensation」,我思來想去沒有學過這個單詞啊,中午答疑時,我跑去問了指導老師,才明白原來是「感覺」,這才順了點,但仍舊不時地在過去和未來中翻滾,沒有筆記錄,還深怕那乍現的靈感不翼而飛了。


   
      起初練習行禪,還覺蠻有趣的,亦步亦趨地觀察著走路時的動作,但久而久之,習慣了那個節奏後,心又開始游蕩了。每天早上,在二樓的回字形走廊徑行時,可以望間僧侶們披著棕紅色的袈裟,托著缽,蒲扇掩面地走出禪院大門到街道旁,挨家挨戶地接受供養,有時還看到,走廊的另一側相連通的一棟樓的禪堂內在舉行出家儀式;晚上則看到遠處的仰光大金塔閃閃發光,只見一角就頓感壯觀,還不時留意對面的建築內,有車進出,樓房很大,還有花園,感覺是幢豪宅。之後沒過幾天,就聽到一段開示,禪師講:「心有三種特質,心是狂野的,不易馴服的;心的反映速度是極快的;心總是向著貪嗔痴不好的方向發展。」反觀自身禪修的狀態很是貼切啊,那要如何降服自己的心呢?未得勝解,只能再摸索了。


   
      在班迪達禪修中心的九天,一晃就過去了。臨別前的晚上,那些當地禪修者,有的悄悄塞給我糖和咖啡,還有的送我T恤,送我書,留了聯系方式,說隨時聯系他們。雖剛到緬甸不久,還沒有出去轉過,就已倍感親切了。



第二次十日內觀課程



   
      十三號的一早,在中心門口打了輛車,司機繞過仰光大金塔,特意讓我瞻仰了下,據說金塔是釋迦牟尼成佛後,為答謝緬甸人饋贈的蜜糕而回贈了八根頭發,佛發被帶回緬甸後,忽顯神通,自空中降下金磚,眾人見狀就用金磚砌成了佛塔,至今有千余年的歷史。當時礙於預算有限,一心想著去禪修,就沒有去參觀,只是贊嘆了一把,就徑直去昂山市場換緬幣。比對數家後,還是決定在銀行換了。得錢後,就馬不停蹄地背著二十多公斤的包,跑到仰光火車站後的一條街去買長途汽車票,去曼德勒的要10500基亞,外加從火車站到汽車站的公交短泊1000基亞。又順便問了去毛淡棉的要8000基亞。為了省錢,問的都是夜間車的費用,這樣可以少去一晚的住宿錢。


   
      晚上在仰光去往曼德勒的路上,我給鄰座的分享餅干,他婉拒了,發現他不會說英語,於是也就相視一笑。可之後二次停站休憩時,他都帶我去休息站,請我喝茶吃飯。我想著要到站後把我斯裡蘭卡買的錫蘭茶葉送他,可在睡了一覺醒來後,發現他已經下車了,招呼都沒有打。緬甸啊緬甸,多淳朴好客的地方啊。


   
      清晨六點多到了曼德勒,剛下車就有一大堆司機湧上來拉客,我睡眼朦朧,擠到車身旁去拿背包,剛背上就不小心扯到耳環了,忙不迭地低頭找,旁邊司機見狀都紛紛過來,問需要幫忙嗎?找什麼呀?然後描述了下,找了半天,還是放棄了,心想反正去參加內觀也不能帶這東西了,就隨它去吧。之後搭了輛摩的,去到市中心,又換了輛雙條車,坐在VIP位置,其實也就是司機副駕,但在緬國,這一般都是僧侶坐的。車沿著曼德勒皇宮繞了半圈,就往郊外開去了,當中還繞了幾段山路,才到了終點站,下車後步行數百米就看到曼德勒內觀中心。


   
      我總是提前一天達到中心,一來熟悉環境,二來放松心態。逛了圈中心,感覺硬件沒有印度的好,但也三面環山,綠樹環抱,有飯堂有禪堂有佛塔,該有的都有了,即便沒有的也無法外求了,那也就接受了,省下力,好好看護自己那顆狂亂的心了。


   
      在開課前,寫了九頁的家書回家,但可惜沒有寄到家裡,粗略回憶,寫到「曾夢想環游世界,而現在世界就在腳下,見過世界奇跡世界屋脊,遇到過各式各樣的朋友,做過義工,感受到奉獻自己所帶來快樂的與眾不同。如今又嘗試了禪修,正體驗著走入自身內心的奇妙和對愛和善的重新體悟。為了更好的回來,我想學得更多,更扎實點,所以請諒解春節的不歸。祝家人身體健康,平安快樂。」

第二天,便是簽到日。第二次參加十日內觀課程,對過程熟門熟路,交護照、手機、錢包、相機等等,切斷外緣,讓自己好好面對自己。在登記的時候,得知法國人已經參加過五次十日課程了,我有些好奇,怎麼同樣的課程可以參加五次呢?法國人在旁說道:「每次參加感受都不一樣啊,每次聽同樣的開示也有不同的啟發。」我心想:也是,我這次惡補了英語,復習了課程,感受肯定不一樣了。當晚,聽完課程介紹,不經意間受持了」不殺生、不偷盜、不淫欲、不妄語、不飲酒、不觀聽歌舞及裝飾打扮、不眠高廣華麗之床 」,老生的話,還受持「不時非時食」,即過午不食,便開始「神聖的禁語」了。


   
      前三日觀呼吸,後七日觀感受,最後一日散播慈愛。課程前三天,有點不習慣曼德勒的氣候,早上非常冷,我把自己御寒的衣服全穿上了,腳上還套上雙襪子,打坐時還是瑟瑟發抖,心裡念叨著無常啊無常,會暖的會暖的,結果更覺寒冷,之後還是找了條毯子裹著,到中午時就可以愜意地坐在寢室門外享受陽光了。

至於吃飯,第一次在印度參加課程的時候,就已經揶揄過自己了,剛開始想到下午沒有飯吃,就決定中午多吃點,當時有恰巴蒂,即印度大餅,我心算了自己的飯量,本來吃三個就管飽了,結果思前想後,瞻前顧後地拿了五個,心想,這下晚上可以不擔心了,結果整個下午都是昏昏沉沉的,晚上開示的時候,還被葛印卡老師說中了,雖然是錄音,但我頓覺這就是說給我聽的,所以這次吸取經驗,其實也發現自己的身體也根本不需要這麼多,尤其在身體處於安靜的時候,不用與心去抗爭的時候,消耗也隨之減少了。但這些天還是與腰背疼痛、腿腳麻木、睡意昏沉、妄念紛飛,有時感覺漸入佳境了,沒幾個呼吸進出之後就忍不住去看走了多少時間了,結果一抽出手表,只過了短短的十幾分鐘,瞅瞅前面坐著的禪修者們,都如如不動,心生愧意,繼續合眼。

到了佛塔中的小關房,也如此,心想,怎麼就不進步呢?最後,決意不帶手表了,外面鐘聲不想,不起坐!可沒過幾坐,就心神不寧,身體也開始服軟了,總是有這樣的念頭跑出來,這坐就算了吧,下坐再試。去找指導老師請教,由於老師不會英語,通過翻譯溝通,我的英語也不佳,所以交流有些不暢,但老師每次都會給予鼓勵,就像第一次課程的老師,每次結束指導都和我說:「Be happy. Be happy.(要開心,要開心)。」晚上聽葛印卡老師的錄音開示,也提到:「要像網球運動員不斷地擊打同一個方向的來球一樣訓練自己的心。」聽完後,我又信心滿滿地去嘗試,懊惱地下坐。心也不是不給自己甜頭,有時會出現一些神奇的幻象,猶如做夢般,但覺著自己還是很清醒的,出現一二次,一執著,想看個究竟,但再也沒出現過,不懂如何解釋。


   
      這十天就如此這般地在與身心糾纏著過去了。不過,作為體驗,這不亞於穿過繁鬧的小巷進入拱門望見湛藍天空背景下的泰姬陵,不亞於摸黑走在斯裡蘭卡的海邊城市遇到神父帶我走進海嘯後重建的教堂,也不亞於在陰雨綿綿的晚上趕到加勒古堡,第二天晴空萬裡登上古堡見到碧海藍天的震撼,這心靈之旅恰似另一番的壯游,為此,我還要繼續探尋下去。


   
      課程結束後,便猶豫著是去曼德勒的帕奧禪林,還是去毛淡棉的,據說那是緬甸最大的禪林,常住僧眾就九百人,禪林又傍山而建,居於密林中,想想這場景就感到壯觀無比,但之前,在曼德勒車站打摩的的人攀談了下,他和我說前不久有個中國女孩,也挎著大包,去了曼德勒山的帕奧禪林,我當時心想這是不是冥冥中的一個指引,讓我去那裡呢?但最後沒有跟從。我把心裡的猶豫說給了法國人聽,法國人建議我去毛淡棉的,他說那裡有很多導師和華人,而且在裡面即使是禪修者,水准也普遍很高,能給到你很多啟發。我盤算了下,也想遇到些華人,畢竟學到現在,都是看英文的,有很多還搞不明白,再有想去見見夢中幻想的森林道場是怎樣的,或許博客上一直關注的亞瞳也會在那兒。



去不同的禪林,尋適合自己的法門(抵達緬甸最大的帕奧禪林)


 



   
      回到仰光,直接跑去車站買了第二天去毛淡棉的車票,輾轉去了緬甸最大的禪林——帕奧禪林。車抵達毛淡棉車站後,司機二話不說又讓我上了另一輛車,繼續往南走,在一大路上把我放下,我下車只看到一片村莊,心想:「這是哪兒啊?哪裡有禪林啊?」結果車一開走,轉個身便看到帕奧禪林的大門。

走進大門後,本以為快到了,結果還要穿過一片林蔭大道,才到禪林的下院,之前在門口的時候婉拒了一個小店主摩托車搭送,但沒走幾步,又來了輛小貨車,盛情難卻,一路載到了下院門口。我跳下車,問了下路,便徑直往裡走,約莫走了半個小時,才繞過中院,到了上院,路上還遇到一位比庫,寒暄了幾句,他便問我:「你來多久?」

「二個月吧。」我回道。

「那你可以體驗短期出家啦。」

啊,我心裡一驚,暗自想到,「我只是來禪修的,和出不出家沒有什麼關系啊。再說了,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我說了,我絕不會出家的,請他們放心的。」於是,也沒有應答,只是莞爾一笑。

到了外國人的辦公室,登記完護照,便被安排去了僧伽辦公室的宿舍,那裡一樓都是雙人間,如果長期禪修,可以另外申請山上一間間的小木屋。但這幾個月來,禪修都習慣了一個人住,沒有打攪,不需要一舉一動都遷就別人。走進宿舍,也如預料的那樣,看見二只大包放在角落,一個床上已經鋪好了床單和枕頭,櫃子上也擺滿了茶杯、茶壺和洗漱用品,還不時聽到樓上有腳步走動的聲響,窗外有時還聽見雙條車轟隆隆地開過。心想,既然這樣安排了,就接受了吧,既來之,則安之。


   
      剛整理完東西,便看到室友進門,也是下身穿著緬甸的羅衣,上身白色T恤,光頭碧眼的西方人,我們相互打了聲招呼,就各忙各的了。我一理完東西,便迫不及待地出門,爬上山頂的禪堂,去一睹緬甸最大禪林的俊容,真不辜負所盼,呆望了整整幾分鐘,還不飽眼福,也順便候著第三坐,走進禪堂找個位置打上一座。

到了中午,去上院飯堂吃飯時,看到僧侶們環著走道在那兒排隊托缽,秩序井然,而我們在家人就排在飯堂的另一側過道等在其後。在進入飯堂托缽前,在家眾要跟著管理員一起念誦緬文的經文,這與班迪達禪院的差不多,但我依舊不知其意。打飯時,寺院供應的都是素食,而之後排隊的供養者會提供肉食、日用品之類的,我又詫異了,怎麼供養也有肉呀?還是不得其解,索性跳過了。打完飯,我們就對著過道一面,一字排開地坐下,時有攀談,從話語和外表中聽出看出,有日本人、韓國人還有說著非英語的西方人,在過道一頭的台階上,我瞥見了我室友坐在那兒,對著進入飯堂的口,默默地在吃飯。


   
      飯畢後,回到宿舍休息時,這才與室友打開話匣子,問了「我從哪裡來」、「待多久」之類的慣例問題,我也得知他是德國人,第二次來帕奧禪林,待了快一個月。這時,另外一個穿著袈裟的德國比庫進來,一臉燦爛,他見我也打了聲招呼,一邊問慣例問題,一邊應和到,「Good,Good」,還忙不迭地和我室友煮著茶,還把茶灌進四、五個大瓶子中,不時地還回頭和我說,「中國茶,中國茶。我們這是茶工廠。」我則一邊看他們弄,一邊聽著他們說德語,心想還第一次見到西方和尚,真奇妙,接著還看到床上有本書,在書籍上有圖書館的標簽,我便順跡問道,「這兒有圖書館?」

「就在這裡的二樓。還有很多中文書。你可以現在去看看啊。」德國比庫回道。

我頓時如獲至寶,在床上一躍而起,就上了樓,整個圖書館,有整整八排,初略掃視了下,有巴利語、緬文、中文、英文、德文,中文書有很多大部頭的書,《大正藏》、聖嚴法師的《法鼓全集》等等。其中,百思不得其解的佛教素食問題也解決了,原來佛教是允許吃三淨肉的,不看見殺,不聽見殺,不懷疑為自己而殺的肉食。這下不用為了看不慣而煩惱了,想想這困擾人的確實不是事物本身,而是看待事物的方式和態度。

不過,我還是想嘗試堅持素食,如今十二月底了,已經吃素二個半月了,身體沒有出現任何不適,也沒有不啖肉的飢餓,而且感覺不易昏沉,身心輕松,如廁也是速戰速決,話說還真沒在旅途中拉過肚子,而且之前看了些素食的博客,覺得還是很值得嘗試的,再有葛印卡老師也開示過「聞慧、思慧、修慧」,說只有通過親身實踐,才能產生真正的智慧,不要做一個去醫院看病,回來只讀藥方、不吃藥的人。


   
      如魚得水後,便自感帕奧禪林的生活非常自在,按作息打坐,抽空休息就看書。但有時,也得室友的一些教誨,如「吃飯的時候盡量不要講話,吃飯也是禪修的一部分,可以觀照每一個吃飯的動作,味蕾的感受,心中對食物的貪瞋等等」,後來我才知道行住坐臥都可以禪修,再有,關於不講話,專心吃飯,也是對禪林、對供養者的尊重,作為禪修者,我們要每一刻都履行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如理作意,解脫自己,從而盡力脫落他人身心,傳承善法。佛陀就有個故事,當他去農田托缽乞食時,遇見一個農夫,農夫問他:「您不耕種,不勞動,為什麼還要獲得食物?佛陀答道:「您們耕種的是實實在在的田地,而我們僧人耕種的是眾生的心田」。農夫聽了便滿心歡喜地給了佛陀食物。


   
      室友的教誨中,還有說「要盡量少看書,看多了容易混淆,心神不定,尤其是修止禪,把心投到一個固定的目標上的時候,若實在想看,第一年就看這本『The Art of Disappearing(消融的藝術)』就夠了」,我接過書,便欲罷不能,雖然書的序中寫道,「有所成就的禪修者都是輸家,甚至最後連頭發都輸了」。讀了幾頁便學到一個很實用的英語短句,「It『s good enough.(這已經足夠好了)」,不論是天氣、環境、吃飯、睡覺還是禪坐,每次都對自己說,「嗯,這已經足夠好了,享受它們吧。」這一小句便道清了,知足常樂,活在當下。


   
      但在看書問題上,德國比庫就持不同看法,他在旁就和我說,「不用聽他的,你看,看個一二年,然後把書放了,專修,修不通的時候,再拿出起來看。」我聽完便愣在那裡,想「聽誰的呢,算了,還是自己摸索吧。或許二者皆可。」之後看書,獲知佛陀針對不同因緣、不同根性的人是開示不同的法,畢竟每個人都不同。



體驗短期出家,為什麼不呢?



   
      過了兩三天,我突然發現一個現象,就是我德國室友晚上不回宿舍睡覺,而且每次都是下午出門,第二天臨近飯點才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有時還會有另外兩個德國比庫來,我便混跡在德國佛教圈中,每每旁聽英文夾雜著德文,他們記不住我的英文名,就叫我「上海」,我也接受了,亦如我也記了好久才記住他們的名字,室友叫蒂洛,常來的德國比庫法名叫「U Punnanada(烏布尼難陀)」,「烏」是緬甸的一種尊稱,法名是巴利語,我不知其意,就音譯了。

沒過幾天,蒂洛就和我說,「我要出家。要不要一起?」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我又愣了一下,啊了一聲,然後開始支支吾吾,不知道如何對答,他又追問了一句:「Why not(為什麼不)?」這是我學到的又一句有強有力的英語短句,我想了一晚上,還真想不出什麼堂皇的理由去拒絕,想著想著,還開始游說自己起來,「不是想體驗不同生活嗎?那何不體驗一下僧侶的生活呢?」「不體驗,你怎麼知道好還是不好呢?」凡此種種,翻來覆去(地)一晚上。第二天,蒂洛又問我了,我直接脫口而出,「Why not?」然後,他就和我說了申請的各個步驟,諸如先要去外國人辦公室登記,即向僧團請求出家,然後辦公室管外國人的導師會抽空教念出家時讀的巴利文,蒂洛還給了我袈裟,他上次來帕奧短期出家過半年,這些東西一應俱全,還有余,即便沒有,僧伽辦公室那裡也可以申請。

之後,我又在准備一起出家的二個越南禪修者那裡得到了一個缽,其中一個越南禪修者是准備長期出家的,他在越南的時候,還有妻子和一個女兒,但他和妻子說要去出家求法,他妻子欣然答應了,說「因為我愛你,所以我尊重你的選擇,並為你祝福。」來緬甸之前,他又把自己的家財全都留給了妻兒。我想這已經不能以世俗的道德去評判了,只想對他說「Sadhu!Sadhu!Sadhu!」巴利語音譯是「薩度」,國內北傳佛教應該是翻譯「善哉,善哉」,初聽覺得有趣,後來得知這實則是表達「隨喜」,樂見他人的成就,這三聲一直能在禪院中余音繞梁,和諧無比


   
      出家儀式在二零一二年一月三日舉行,也就是我到帕奧禪林的第六天,之前把身上的金錢全部交給淨人,他們會幫助僧侶處理一些事務,包括各種資具捐贈,南傳佛教是要嚴格持「離接受金銀」的戒律。這次一起出家的有二個越南禪修者,一個美國禪修者,還有我德國室友和我五個人,參加儀式的禪師也有五人,來隨喜的出家人和在家人不計其數,二樓圖書館中堂做得滿滿當當。

儀式是先念誦皈依文,受持八戒,然後去圖書館外剃發,再回圖書館,請求出家,禪師給予袈裟,前來隨喜的出家人幫忙換上,以表示自己的形象是由僧團給予的,沒有「這是我」、「這是我的」,披上袈裟後,便求受三皈依和沙馬內拉十戒,並發願「願我此功德,導向諸漏盡!願我此戒德,為證涅槃緣!」最後,請求禪師作我的戒師,給予法名。我的法名是Vijaya,巴利語的意思是征服、勝利,這倒是與我的性格還蠻符合的,因為出家後,感覺自己換了種身份,也為了受得起供養,我就更加精進禪修了。期間我還把蚊帳搬到了山頂上禪堂二樓的U字型過道底角,每天上午打五小時坐,中午休息,下午再打五小時,然後晚上看書。



外在旅行看世界,內在旅行觀自在



   
      堅持了二個星期左右,臨近一二年春節時,我室友和烏布尼難陀就帶我去了帕奧禪林的後山,我發現原來禪堂的山後面,還有三座山,我也終於知道我的室友為什麼晚上不回寢室住了,他們一直在山林裡面住著,在那兒我剛去的時候,只知道有三個德國比庫、一個越南比庫住著,山上的路是烏布尼難陀和另外二個越南比庫在二三年前一點點掃出來的,烏布尼難陀對這裡的環境熟門熟路,知道哪兒有陰涼處,可以下午坐在樹下禪坐,哪兒有平台可以坐著小憩會兒,或者夜晚露宿,哪兒有山洞可以閉關修行等等,另外有一處是樹上的房子,這是一個雨安居期間,二個越南比庫拿著木板和塑料布搭建的,上面有一間房間、一個平台、二條徑行道,坐在平台上可以眺望整個帕奧的上院,我還在上面住了一個星期,烏布尼難陀還和我開玩笑道,自己五行缺土,所以不適合在高空居住,後來我才知道,他的母親是學腦科醫學,現在開始又學中醫了,有時還教葛印卡老師內觀的兒童班。

德國據說還是佛法傳入西方的第一站,而透過與烏布尼難陀的攀談發現,德國人了解佛陀的教法是從各個不同方位和角度去學習和修習的,如宗教、哲學、心理學、量子物理、醫學等,他之前還帶我到帕奧圖書館一一介紹哪些書值得看,哪些書可以系統地看,突然一下感覺自己意識到為什麼德國會有康德、黑格爾、馬克思等大哲學家,若把瑞士、奧地利都納入德意志精神的話,那還有弗洛伊德、榮格這樣的心理學大師。走神地思索了片刻,發現在帕奧禪林這半個多月,腦門和心扉像是被拍了一下,又敞開了些,對佛教的正信又多了些層次的理解,對見修合一又多了些親身體悟,就如剛到帕奧禪林時讀了泰國大禪師《阿迦曼尊者傳》,裡面寫到的森林傳統和境遇,神乎其神,難以置信,而如今自己卻站在了山林中,還披上了袈裟。


   
      帶我參觀完樹上的房子後,他們倆又帶我到了後山的第一座山頂,那裡能看到整個帕奧禪林的中院和下院,以及我來時穿過的帕奧禪林大門和走到上院的那條蜿蜒的路,還有帕奧禪林外的村莊和遠方的安達曼海。在這個樹木稀疏的山頂上,還撇出了二個平台對著廣袤的天地打坐冥想,這也經常是傍晚之後,共修和看日落、星辰的據點,不過下午的時候,還是有點熱,太陽暴曬著。於是,我們繼續從另一頭下山,在山腰還不到的位置,有一處空地被樹木圍著,裡面放著二把椅子,繩子上掛著蚊帳,樹叉上塞著舉起的充氣墊,樹枝上掛著幾個鋁制杯,樹下又有一個儲物箱,這裡是我室友蒂洛禪修和就寢的地方,除了蚊帳、墊子和毯子,就沒有額外的防護了,基本等於敞開睡在樹林裡,我有點難以相信這能安心地禪坐和睡覺,但再看看他們倆正是輕松自在。

而且,後來與蒂洛的深聊後,倍感驚訝。他今年四十二歲,曾是企業高管,負責大客戶法律事務,與拜耳制藥全球懂事長直接對話,還負責日本最大銀行、法國最大銀行在德國的法律事務,有房有車,還環游過世界各地,有一次游玩緬甸時,來到帕奧禪林參觀,走在路上時遇到了禪林的大禪師,然後聊了一下,禪師和他說:「你來一天是不夠體驗的。」之後,他回國後又折返緬甸,一待就是半年,但在這點上,我囿於英語水平,沒有問清是什麼觸動了他。

而現如今看到他笑容滿面地待在林間,坐在塑料椅上,環抱大自然,還說,「以前坐一千美金的椅子都沒有現在那麼感到喜悅,睡豪華酒店的大床都沒有現在那麼睡得安穩,看世界各地的風景都沒有現在觀呼吸來得那麼奇妙。」他還經常提醒我,第一次他帶我去做禪修報告時,禪師問我,「接下來干嘛?」我毫不猶豫地回道,「接著旅行。」禪師便說,「雲游四方很容易,但待在這很難。」當時我還很不屑,心想,「這游一趟怎麼能說容易呢,要搞簽證,坐夜車,找便宜的旅館,還睡火車地板睡機場睡車站睡教堂」,後來想想,禪師可能說得是,「此時此地此刻安住在當下很難」,但什麼是「當下」,如何安住在當下,還很難真正地理解和感受,隨著禪修和知見的深入,知見總是在轉變。


   
      我們三個就坐在林間,時而聊天喝茶,時而冥想,一晃就到傍晚了,我們再折回山頂,坐在平台和岩石上,邊賞日落,邊冥想,發現自己對著自然的運轉,心更容易安定下來,只是靜靜地去觀察,合上眼,發現呼吸也成了自然的一部分,時進時出,時長時短,百十次來回,睜開眼,發現太陽已經落入遠方的山後,天空呈現出斑斕的色帶,而月亮已經懸掛在半空中了,再次合上眼,呼吸緩緩進出,肌膚漸涼,再次睜開眼,天空已布滿星辰。扭頭看看他們倆,一個朝著遠方眺望,一個仍在閉目冥想,再隔不久,彼此相視而笑,整個過程,沒有感到誰是多余的,相反彼此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圓融天地。


   
      有時蒂洛會在看完日落後,給我們放一些禪師們的開示,聽完後,我們彼此討論一些對佛法的理解和禪修的方法,到了一定的點,我們就各自回自己的地方打坐就寢。我第一晚沒有住在這個山頂的帳篷裡,而是走到第二座山的山腰處,弄了個睡袋式的帳篷,就躺在了二顆樹間睡了。不過,第一次在山裡過夜還是有點後怕,不知有沒有蛇或者野獸之類的,但又想想烏布尼難陀在山裡都住了快二三年了,也沒有發現什麼危險,也沒有聽說別人有碰到什麼危險,也就心安了點,再加上在烏布尼難陀總是能給人一種清淨喜樂和慈悲籠罩的感覺,這也是我從來沒有在別人身上感受到的,也就睡去了。在幫我打理完睡覺的地方,他又朝最後一座山的山頂走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我收拾好帳篷,撐開蚊帳,打了一座。之後,便走去最後一座山的山頂找烏布尼難陀。在他睡覺的身旁,還有一個小佛塔,站在佛塔旁往遠處眺望就是泰緬邊境和整片整片的森林,森林中央還有個湖。烏布尼難陀,從儲物箱中拿出昨天中午煮完後灌在瓶子裡的茶,與我一起分享,並聊了他的一些經歷。

他今年三十六歲,出家已經四年了,二十四歲那年他在美國留學畢業後,去到印度開展了他的間隔年旅行,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在印度旅居了近八年,先是辦半年的旅行簽證,之後是辦一年的學生簽證,再後來直接辦了五年的商務簽證,他說,自己最大的失誤就是間隔年一開始就選擇了印度,當他去完印度半年後回了趟德國,准備再出發時,他想不出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比印度更神奇的,是他想去的,結果又回了印度。他還從小學習小提琴,出來旅行的費用就是靠演出積攢了二萬多美元,之後在印度旅行時,還幫寶萊塢的幾部電影配過樂,賺過筆錢,還相識了一個耆那教的女孩,但因為宗教原因女孩父母沒有答應結婚。

在這八年裡,他還兜兜轉轉地進過三次西藏,轉過岡仁波齊,徒步過巴基斯坦的喬戈裡峰,趕上印度十二年一次的大壺節,在靈性追求方面,他參加過多次葛印卡老師的內觀課程,有十日、七日、三日,也有二十日、三十日、四十五日等長課程,也到過印度北部的喜馬拉雅山區,並在喜馬拉雅山的黑洞中禪修過七個星期,還去到泰國、緬甸找尋靈性導師,在此期間親身遇見過帕奧禪師、阿姜曼尊者的大弟子阿姜摩訶布瓦等當代南傳佛教大師,最後緬甸給他的印象最深,他便結束了八年的外在旅行,來到緬甸帕奧禪林開始了他的內在旅行。


   
      在臨近早上九點時,我們從帕奧禪林的最後一座山往回趕,趕到上院的寢室拿缽,准備去飯堂托缽。在托缽前,烏布尼難陀還跑到圖書館給我借了本英文書,是印度大師斯瓦米羅摩的傳記,書名叫《住在喜馬拉雅山的大師》,烏布尼難陀還特意指給我看書中序裡面的一句話:「讓這世界不再束縛你的前行。讓你堅定地踏上通往靈性的道路。」回想自己一路走來,所見所聞的,對比如今所感所知的,這句話倍感真切。出家後,又認識了很多的華人、緬甸和西方比庫,每個人的背後都有一段求法的故事,而且他們無論是剛出家的還是出家多年的,都還無比謙虛,保持著初學者的態度,勤於修習,另外許多沒有出家的在家人,也擁有無比智慧,可以為師。其實細細想來,人生中所遇到的人都像一面鏡子那樣照著自己的那顆心,讓自己更清楚地認識自我,放下自我。


 


   
      在山上住了沒二天就是春節了,雖然沒有回家過春節,但我還是在山頂禪堂旁的菩提樹下替父母家人上了炷香,點了蠟燭,祝願他們也能體驗到清淨喜樂,從容地過生活。在春節期間,我德國室友收到了西澳大利亞禪林的推薦信,他准備在一月底離開緬甸去那兒見泰國大禪師阿姜查的西方大弟子阿姜布朗姆,然後在那裡潛心禪修。

在他臨走前,他還給一些禪修者准備了不同的禮物,也包括我,本來我在泰國時手機8G的記憶棒壞了,之前旅行的照片也都掉了,現在蒂洛又送給了我8張16G的記憶棒,裡面有很多關於佛教的電子書和許多大師的音頻視頻開示,另外,他還悄悄拍了張我在山頂打坐的照片,說:「記住那份清淨自在的感覺。」其他禮物則待他走後,由我一一轉交給別的禪修者,他把電子書送給了在帕奧禪林出家二十年的德國比庫,送了另外常來我們寢室的二個德國比庫,一個送了一箱洗衣粉和一份信,信的內容我就不知道了,初看意思是「洗腦」,因為他經常給我洗腦。

有天下午還和烏布尼難陀一起說服我續一年的禪修簽證,而且九十美元由他的淨人來支付,但我還是有掛礙,或許時機未到,或許也有更多的事情和磨難需要我去經歷,透過這些事與磨難,更能設身處地地去幫助他人,但我還是會銘記那份坐在山頂消融於自然的感覺;另一個禮物則送的是一個白紙疊成的方塊,上面寫了很多祝願,裡面卻是空心的,我想意思應該是要脫落身心和掛礙,用無我,用虛空去接納生命中的一切,那便會獲至樂;最後就是給烏布尼難陀的,一支軍用手電筒,裝載布套裡,拿出來的時候看是開著的,我還以為蒂洛不小心沒有關,後來烏布尼難陀讀了信後,告訴我,這是有意為之的,信寫的是德文,烏布尼難陀把信翻成英語和我說了一邊,我也只明白些大意,是說這些年,烏布尼難陀把大部分的能量和慈悲都獻給了他人。

而如今,是時候重新充電,進一步提升修持了,或許意思是讓他像那些得道的大師那樣去嘗試「閉關修煉」了吧,在這之後烏布尼難陀也和我提起,他今年要回印度的喜馬拉雅山,去看是否有閉關修煉的因緣。至於其他零零散散的禮物,我也送到了應得之人的手中,每份都很用心,我也感動不已,原本認為二個人的寢室會不自在,但這恰恰相反,從這室友的身上,我汲取了太多太多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智能,也或許有一天能將這份智能分享給生命中所有遇到的人,願眾生永遠離苦得樂。蒂洛這次他准備披著袈裟,拿著缽,背個小包就離開,而來帕奧的時候,他是拿著二個七十升的大包,他說,「現在已經不需要這麼多東西了,越簡單越自在,沒有羈絆。」我想也是,窮游和出家都讓我體驗到,其實活著並不需要攀緣和執著太多的東西,一個背包足矣,亦或出家時的三衣一缽足矣,若負擔負重減輕了,則身心可以更輕快些,走得也就更遠些,遇人遇事心胸也更廣大,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人生的日夜兼程亦復如是。



入林禪修,直面內心的恐懼



   
      在蒂洛離開前,我換到了山頂的帳篷住,有一天我在山頂的平台上打坐時,來了五條野狗,一開始我還沒有覺察到,只是聽到身後不遠處的帳篷有被撕扯的聲音,然後回過頭便看到有三條狗朝我的方向跑來,還不停地狂吠,另外二條則仍在那裡撕扯,還撕開了一側的網,進入帳篷內亂蹦亂扯,當看到這一幕,心裡真的有點慌了,雖然讀過《阿迦曼尊者傳》,裡面又提到在森林中修行遇到猛虎和毒蛇,還與它們對峙,散播慈愛,但此刻親身經歷時,卻完全沒有書中所述的那種不畏恐懼,如如不動的感受,而是心念此起彼伏,瞬時生,瞬時滅,清晰可辨,雜亂無章,如我要怎麼處理這場景呢?我要繼續打坐嗎?我如何散播慈愛給它們?它們咬我了怎麼辦?我沒有打過狂犬疫苗,帕奧禪林會有嗎?帳篷壞了,我怎麼和主人去說呢?丟了枕頭和毛毯去哪裡再補給呢?我害怕什麼呀?要是禪師們會怎麼處理呢?當心念流轉時,我又合上眼睛,觀察自己的呼吸,但沒法凝神,總感覺那叫聲越來越近了,再張開眼,回頭看,它們還在原地吠叫,另外二只狗也仍在帳篷內東拉西扯,我只能在那兒眼睜睜地看著帳篷被毀了。等到帳篷裡的東西都被撤出來後,它們便撤了,轉念一想,這還是有策略的,也忒聰明了。

不過經歷過這一次,發現這與平時禪修所面對的境遇不同,自己的內心還是有很大的恐懼感和無助感,還要繼續精進修行,提升自己慈悲喜舍四無量心。之後,有一次晚上與烏布尼難陀討論得有點晚,我就先回帳篷裡睡覺了,他還在平台上繼續打坐,第二天清晨,我又起床去打坐時,看到他一張草席鋪在林間沒有植被的斜坡上睡著,沒有蚊帳沒有任何防護,只是穿著袈裟而已,看到那個場景頓時就被震住了,能如此安心地睡在林間,得需要多強健的內心啊。他醒來後,他還和我說,晚上腳邊有東西在撓他,他醒來看了看是只小老鼠在撥弄他的腳趾,於是把它趕走後,他就又睡了,僅此而已。

之前,還有次在飯堂吃飯,發現一條眼鏡蛇在底樓廳堂我們洗缽的水槽處,後來管理員用工具和籠子把它抓住,帶到最後座山,就是烏布尼難陀睡覺的地方放生了,他和我遇見的時候,打趣地說了這件事,我驚訝不已,心想,怎麼能如此淡定。還有,他晚上有時會從一座山翻越到另一座山,禪修徑行,還會偶遇野豬挪窩之類的事。他有時還會修佛陀所允許的頭陀行,也就是一種選擇性受持更嚴格的戒律,如糞掃衣、一缽食、一座食、林野住、冢間住、常坐不臥等十三支,有一年他在雨安居期間,在帕奧禪師的禪房背後的空地放了個蚊帳,禪修了三個月。

我想,很多時候還是要一定的時機和因緣,才能突破自身的修為,所以試著往左往右走走,不要一味地聽從內心所想的,要與心游戲,這樣或能更清楚什麼才是真正的中道。就如有時候,心很貪戀一個地方,感到很安逸,那就要去理清自己所依附的是什麼?當逝去後,心是否能承受?而當心不喜歡一個地方,那試著留下,問問哪裡不夠好,為什麼不能滿足自心的?



出家獻身自己,在家征服己欲


   
      時間就如此這般地在無常變化中逝去。在帕奧禪林期間,還趕上了二月月圓日之際的米飯供養和大供養,許多緬甸和世界各地的僧眾齊聚禪林。米飯供養,是月圓日的前二天,中國農歷正月十四,所有僧眾全披覆,赤腳入村托缽,村民則用盆裝好米在自家門口給路過的僧侶供養一勺米,繞村一圈二個多小時,看到淳朴的村民們熱情洋溢、笑臉相迎地一勺一勺供養著,真可謂樂善好施。第二日則是在寺院內的大供養,一早全體僧眾在下院的大禪堂聚集,秩序井然,待一一就坐後上千名僧眾集體誦經祈福,大長老教誡開示。

儀式完畢後,從下院通往中院的過道上站滿了世界各地前來供養僧團的信眾,每個僧眾由在家人的陪伴接受供養,整整二麻袋生活用品和文具。我最後留下些必需品,其余的都給了僧團,我見還有些長老和僧侶什麼都沒有拿,直接把二袋給了僧團。又恰逢中國的元宵節,馬來西亞的吉祥尊者在中午還給華人進行了佛法開示,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華人導師的開示,鏗鏘有力,沁人心脾。

晚上還有每月二次的巴諦摩卡,即僧眾的誦戒日,山頂的禪堂二樓也是雲集得滿滿當當,比庫二百二十七戒在禪堂環繞,甚是感動。如此多的僧眾在僧位做僧事,求清淨解脫,也助眾生離苦,也有如此多的在家人虔誠供養,才讓佛陀的教法,得以傳承延續,至今緬甸還有三藏法師,能通背巴利三藏,隨意抽取經句都能知道出自哪部經哪首偈頌,在曼德勒也豎著729塊用緬文鐫刻著巴利三藏的大理石碑,讓正法永駐。


   
      再回首緬甸禪修的那三個月,更覺得佛陀的教導,述說的是人的宗教,自然的法則,生活的藝術,而非過度神佛化、過度儀式化的宗教,他的諄諄教導中無不流露著:你是自己的主人,你要對自己的身口意行為負責,你要眾善奉行,諸惡莫作,自淨其心。在帕奧禪林正好待滿六十天,簽證過二天也要到期了,便還俗開始下一段的旅程,至於出家和在家,我想一個更多的是獻身自己,一個則更多的是征服自己,而對於自己的人生,我無法作出詳細的計劃,但對於人生的目標則看得更清楚了些,也找到了些許心中的答案,這趟旅行,即便對於人生而言也不虛此行。

臨走的時候,烏布尼難陀把緬甸雪烏敏禪師的大弟子烏焦諦卡禪師寫的《覺知生命的七封信》一書送給了我,我更喜歡書的英文原名「Snow in the Summer(炎夏飄雪」。我與烏焦諦卡禪師是同一天生日,隨手翻閱書中的話,都句句滲入我心,尤其是這段:


   
「我不只是出家人,我也是人,我不想去成為某個人,而只想盡我所能地去理解在我生命中,腦海中、心中所發生的一切。不用留名,不用存譽。當我死的時候,什麼也不會留下。」


 



   
轉載自:重返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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